赶桂花

　　金秋时节，桂花飘香。空气中那丝丝缕缕的桂香，恰似秋天的使者，悄然将芳香盈满了整个世界。桂花，娇小玲珑，色泽或金黄、或橙红、或银白，密密麻麻簇拥于枝头，宛如繁星般璀璨。它们总是那么低调谦逊，既不与春日的繁花争奇斗艳，更不与夏日的花朵竞娇比美，只在这属于收获的秋天里，静静绽放出自己的芬芳与精彩。

　　站于桂树下，仰头凝望，那一簇簇桂花犹如小巧的铃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低声诉说着秋的秘密，传颂着收获的故事。它们毫不张扬，毫不耀眼，却蕴含着一种熨帖人心的力量。每一朵小花，都散发着独有的香气，这缕缕香气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令人沉醉的味道，宛如处子的清香，让人久闻不厌，心生喜爱，又流连忘返。

　　望见桂花，便忆起儿时家乡赶桂花的场景。在桂花趋近成熟、香气正浓之时，村民们便挑选一个阳光明媚的良辰，取出家中洗净的被单，铺展在桂花树下，仿佛为大地铺上了一方洁净的画布，静候着桂花的缤纷落下。那时的农村，每家的庭院中，都会栽种几棵桂花树，一到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满院的桂花，香气馥郁，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记得俺家院子里也有两棵桂花树，开着金黄色的桂花。俺娘总会挑选一个晴朗的好日子，迎着太阳的光辉赶桂花。赶桂花是非常有讲究的，桂花既不能选初开的，因其初绽未足，没有经过充分日晒，香气尚不醇厚；又不能是熟透的，熟透了的桂花花朵散开，晒干后香味便会寡淡。

　　赶桂花之前，俺娘先将家中洗净的被单取出，让俺和俺姐立于桂花树下，用手撑着被单。俺娘拿起家中的细长竹竿，缓缓靠近那片金黄的花海。此刻，大人与小孩的心境，都是既兴奋而又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这份大自然的美妙。俺娘举起竹竿，轻轻摇动着桂花树的枝条，像是在细心驱赶着家禽，又像是轻轻地晃动着摇篮里的婴儿，让桂花在轻柔的摇曳中，缓缓离开枝头。

　　那一瞬间，即将成熟的桂花，恰似金色的细雨，纷纷扬扬地飘落。它们欢悦着，跳跃着，扑向那期待已久的被单，犹如投入一个硕大且温暖的怀抱。被单上瞬间落满了桂花，金黄绚烂，仿若一幅绝妙的画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映照在桂花之上，使其愈发鲜亮夺目。每一朵桂花，都像是一个小小的精灵，携带着秋天的祝福与大自然的深情。

　　此时，俺娘便将装满桂花的被单，谨慎地收起，而后将其移至温暖的阳光下，缓缓摊开晾晒。这个过程，满是无尽的期待与喜悦。桂花虽逐步失去水分，却仍旧散发着沁人的芬芳，仿佛将生命中的精粹，皆浓缩在了这小小的花朵之中。

　　等到桂花都晒干后，俺娘便会用密封的容器，将其盛装起来，留待逢年过节时，用来制作令人垂涎欲滴的桂花糕，或是酿制出醇香醉人的桂花酒。在我们当地的农村，制作桂花糕的方法极为简便，不需要借助任何模具和机器，只需先把干桂花与糯米粉、白糖等食材，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做成方形馒头的样子，再经过简单蒸煮，热气腾腾的桂花糕便新鲜出炉了。那扑鼻的香气，瞬间盈满了整个屋子，咬上一口，软糯香甜，满满的皆是秋天的韵味。现在想来，那香甜的味道，仿佛仍旧停留在唇齿间，沉淀在记忆的深处。

　　那时俺家日子贫困，无钱购置糯米或糯米粉。俺娘总是会就地取材，把家里的小麦和红薯干，加工成麦仁和薯干碎块。先蒸熟，冷却后加入酒曲，再添上桂花，搅拌均匀后进行发酵。在适宜温度下静置四十八小时，麦仁酵子便酿成了，简易的桂花甜酒也随之酿成。其味道虽说不如糯米甜酒那般醇厚、那般甘甜，但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能够品尝到麦仁薯干甜酒那特有的香甜味道，也算是颇为奢侈的了。

　　赶桂花，不单单是一种收获的方式，更是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美好体验。在这一过程中，我们感悟到了季节的交替，领略到了大自然的慷慨赐予。每一朵桂花，都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也包含着对和谐日子的向往。如今岁月流转，当回忆起那些赶桂花的时光，心中总是充溢着温馨与甜蜜。那是童年的欢悦，是家乡的味道，是永远镌刻在心底的美好回忆——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单纯世界里，赶桂花所具有的那份宁静与纯粹，恰似心灵的避风港，让我在疲惫之际，能够找到归属，能够重新寻回那份简单而真挚的快乐。

　　那时的桂花，是贫瘠日子里的甜；而今的桂香，却是岁月沉淀后的暖。如今，我已年近花甲，生活在千里之外的钢铁城市——马鞍山，在此又与桂花结下了难解之缘，只因桂花乃是马鞍山市的市花，是市民们心目中最喜爱、最尊崇的花朵。

　　每到仲秋时节，街道旁、公园内、小区中，桂花渐次绽放，桂香弥漫整个江东大地，弥漫在我们生存的空间里。在这桂花飘香的日子里，总会想起儿时母亲晾晒桂花的身影，想起一家人分食桂花糕的甜蜜——这份藏在桂香里的温暖与香甜，从家乡延续到他乡，从过去延续到今天，一直从未消散过。

　　| 孙凯 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