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泥人一条街

　　在无锡的惠山古镇上一直存在着两条重要街道，一条是东西走向的绣嶂街，人们称之为“直街”；另一条路是“横街”，横街从江南名园寄畅园门前经过，此园过去属秦姓私家园林，所以横街又名秦园街。一说起这两条老街，人们就会想到无锡特产之一“惠山泥人”。制作和营销惠山泥人是这两条街道的主要标志。惠山古镇盛行香会、茶会、花会和庙会，不管是访道问佛的信徒还是风尘仆仆的观光者，都会盘桓于古镇并观摩泥塑师傅的手艺，看够多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挑选几件“腩泥模模”带回家去。

　　由此令人想起江南地区还有数条类似的传统特色街，如常州的篦箕一条街，宜兴丁蜀的紫砂一条街和苏州桃花坞年画一条街。这些传统特色街都经过了时光的打磨，形成了鲜明的个性特征，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文化记忆。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从惠山的绵长老街上一路走过去，就会不断遇见泥人店铺。历史上最兴盛时，这里存在过四十家以上有店号的泥人铺，除此之外还有配套制作泥坯的作坊。这些大小店铺有一个共同特点：门前都会摊放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木质方盘，这些方盘里都整齐排放着泥塑坯子。这些尚未着色的作品，粗看就像是一团团乌黑的泥巴，含水率较高的泥坯需要日照和风干，将其置于木盘中为的是便于搬进搬出，同时避免用手接触造成损伤。等到木盘中的坯子干透了，艺人就会用饱和度极高的颜料给每一件作品上彩。“三分塑七分绘”，彩绘工艺能赋予惠山泥人生命力，彩绘的水平主要体现在人物脸部神情的刻画上，所以艺人们把上彩的工艺称之为“开面”。

　　最早的惠山泥塑作品完全是用手工捏制的，但随着市场需求的增长，手工捏制的速度跟不上形势了，于是就出现了新工艺，艺人将一些比较受欢迎的泥塑作品翻成模型，然后用“陶范压制法”进行复制。尽管有了新的生产工艺，但是不少泥人店铺中仍会在店堂里设置工作台板，让专事创作的艺人坐于此间静心工作。创作人员主要用手工捏制作品，所用的配套工具十分简单，他们通过揉、搓、捏、扳、刻等手法，就能形成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这些师傅做出来的作品即使题材相同也会带着各自的风格，他们还可根据顾客所提的要求进行定制，这就让顾客有了更多的选择。定制作品的题材较多集中于京昆戏文、古代仕女，还有传统的刘海戏蟾、和合如意、寿星献桃、老渔翁等讨口彩的作品。

　　纯手工捏制的单件作品属惠山泥塑中的“细货”，艺术含量高，适合收藏。而大阿福系列以及比较富态或圆浑的小花囡、蚕猫、哈巴狗等作品，多数采用模具进行批量制作，这些都属于“粗货”。这还不是惠山泥塑的全部，大家还能见到许多带动感的或会发声的“耍货”，比如手拿蒲扇摇头晃脑的老公公老婆婆、鼓起嘴巴吹炉火的小把戏以及《西游记》人物等（其实这些也归于粗货大类）。会发声的“耍货”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尾巴上装着哨子的花公鸡，一吹就呱呱地叫；一种是把一对圆形的彩色泥片用折叠的皮纸粘连，留一处气口，俗称“皮老虎”，小孩子像拉小手风琴一样不断地收放，让其发出或徐或急的声响。成套的带卷笔刀的动植物彩塑则装盒出售，这些泥塑作品最受初上学的孩子们喜爱。应该说，这些憨态的玩物虽不名贵且价格便宜，却是节日气氛的营造物，它们不仅在惠山街头此起彼伏地发出声响，并把这种欢快之声带到满城的大街小巷，给生活带来喜庆感。

　　可以说，惠山泥人带给人们的感知是丰富而独特的，让人们体会到生活的趣味，也唤醒了大家的传统情感。

　　艺人们能够悉心制作出如此美轮美奂的泥塑作品，得益于惠山坡地和附近一带稻田下蕴藏着的一种细腻的油性黏土。这种深藏于一米以下的湿润生土，既没有杂物又不含各种有机质，取出来后经过反复捶打就会变得密实而软糯，特别适合塑形。

　　惠山泥人的可贵之处是，无论在制作还是保存过程中都不会出现裂隙和变形。有经验的艺人在创作之前会感知一下泥料是否带有“火气”，如果是带着火气的泥就需要蒙上布进行闭养，直待这些泥土呼吸平和，不燥不涩，表面泛起柔和的光泽时，使用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对一些市场需求量较大的惠山泥塑作品，还可以用石膏材料来做替代品。艺人把模具、陶范拼拢固定，将稀状的石膏注入，然后脱模、晾干、上彩。用石膏制成的泥塑作品具有稳定性高、不易破碎的特点，上了彩的作品的外观和传统泥人并无二致，只是分量较轻，从底部看到的是白色石膏而非乌黑山泥，真正懂行的顾客对这类产品一般不买账。然而有段时期用此法塑出了大大小小的人物半身像、全身像，这些作品洁白无瑕不用上色，一经问世便大受欢迎。现在工艺师们常以一种褐色的陶泥替代惠山泥料进行先期塑形，然后翻制出模具进行生产，真正上好的泥料还是要节省着用。

　　惠山泥塑这一传统工艺已有四百多年的确凿历史，但有专家经过考证后认为，惠山泥塑其实有着更长的渊源，古代军事家孙膑早年就曾经在惠山之麓制作泥人推演兵阵，如此算来，惠山泥人这种形式已存世两千多年了。

　　据传早年惠山中有一种妖孽时常会下山为害，关键时刻就会有一个像小孩子的圣者出现，他奋力驱妖除孽，维护着一方平安，于是惠山居民就将其塑成像并取名大阿福。那笑眯眯的光脚小男孩，身着兜肚露出肉肉的身段，颈和腰都被艺术化地缩减了，他手中抱着一只狗非狗狮非狮的兽，那就是传说中的妖孽，长相有点凶猛的妖孽此时被阿福收入怀抱，变得驯顺，把大阿福的塑像供在家里可驱灾避凶，迎祥纳富。大概是怕阿福孤单，艺人又设计出与之相仿的女孩阿喜，使之成双成对地出现在案上以增加家庭的祥瑞之气。阿福阿喜怀中的抱物也伴随着时代发展经常变化着，如鲤鱼、玉兔、仙桃或成捆稻穗，显得越发喜庆而富有时代新意。

　　自唐代开始，惠山古镇就逐渐形成了祠堂群，那些看护祠堂的人员被称为“祠丁”，有些祠丁会利用闲暇时间制作泥人出售，为清苦而单调的生活增加一点副业收入。他们不可能想到这一传统手工艺会被列入我国的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想，在挖掘惠山祠堂文化的同时也应关注当年祠丁们的生活状态，这可以展示国内其他祠堂群所不具备的特色形态，也可使惠山古镇的文化内涵更具个性化。

　　明末清初著名的散文家张岱曾于崇祯年间到过无锡，他在《陶庵梦忆》卷七《愚公谷》一文中，描述过惠山泥人铺的情景。乾隆南巡时，无锡艺人王春林制作数盘泥孩作品献给皇帝，这样的“百子图”很得皇帝称赞。由此可见，明清期间的惠山泥人就具备了相当高的技艺水平，如今在南京博物院等处都能看见历代惠山泥人的藏品。光绪年间由艺人周阿生塑形、陈杏芳上彩的《蟠桃会》，无疑是惠山泥塑的代表性作品，众多形象各异的神仙在这个作品中被刻画得神采奕奕，因此被选为慈禧太后五十寿辰的献礼作品。他们还特意作了备份，目前这一备份就收藏于无锡博物院。

　　时至当代，惠山泥塑佳作迭现、精彩纷呈，其中工艺美术大师柳家奎创作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最具特色，只见三位憨态可掬的孩童合捧着一张歌纸，他们或俯或仰引吭高歌，十分生动有趣。这一既含传统风格又赋予现代意义的惠山泥塑作品首度刊登在《人民画报》封面后，很快就风靡全国，被各类刊物不断转载。

　　惠山泥人这一传统工艺美术品种，无疑是无锡历史文化的结晶，这样的作品既体现出一种乡愁，又含有生命的盐分，值得继续传承和发展下去。但任何一种艺术形态如果得不到年轻人的普遍追捧或缺少热心此道的后来者，就必然要面临严峻形势。经过惠山泥塑从业者的努力和地方政府的大力扶持，最近，人们终于从充满活力的市场上看到了年轻化的“NANIMOMO”系列文创作品了，在市肆繁华的南长街上还能见到“NANIMOMO”咖啡店和系列陶瓷杯、帆布袋、手账本等文创衍生品。众多年轻人的目光受到了吸引并产生了兴趣，这无疑是让古老的“非遗”遇到了美丽的风景并由此擦出了美丽的火花。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关键是技艺的传承，技艺一旦得不到传承，非遗产品就不复存在了，惠山泥塑也不能除外。我们发现，那些炉火纯青的工艺美术大师喻湘莲、王南仙等非遗传承人都投入精力培养接班人，喻湘莲的外孙华天骅、王南仙的儿子龚琦都已成为事业继承者。家传的形式正是我国历来就存在的“薪火相传”途径，值得推广和坚持。

　　这里就要说到另一位专注于惠山泥塑研究的艺术家了，他就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著名雕塑家陈钢。陈钢的创作路子很广，他早年曾在惠山泥人厂和泥人研究所工作，后来又专注于城市雕塑，他的许多作品获得过各类奖项并被中国美术馆等艺术单位所收藏。参观他的工作室就会发现，他的许多获奖作品如《邻家小妹》《水乡歌谣》《门神》《水浒人物》等，都很好地吸收了惠山泥塑的艺术精髓，可见他熟悉并深爱着传统的惠山泥塑艺术。目前，陈钢正把精力集中于惠山泥塑传统作品的研究上，他努力还原着那些业已消失的传统作品，并对许多传统作品进行了新的审美创造。在惠山泥塑历史上曾有一类名为“四脚子”的彩塑品种，由于造型难度大而长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此类作品都以骑坐形式来表现人物形象，如《走兽八仙》《五虎将》《骑坐罗汉》等，人物皆骑坐于五色怒马或各种瑞兽上并变幻成传统舞台表演的缤纷画面。陈钢通过仅存于博物馆中的一些残存作品，结合有关历史资料和本人的经验记忆，努力恢复着这一传统佳作的完整面貌。愿他的努力能取得不断的成功，也希望惠山泥塑能以更丰富更精彩的内容和形式与人们见面，进而促进传统技艺的传承和发展。（张建鸿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