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泉老街的秋色

　　南泉老街现在是网红打卡地，那里的秋色犹如用散点透视法绘就的一幅江南古镇风情画，浓浓的秋色，点点的秋意，处处的秋景，一笔一笔地描绘开去，意境极好，味道颇浓。但是，如果是从心底里热爱这样的景致，想细细地品一品其中的况味，是一定要避开节假日的。无锡人欢喜“轧闹猛”，在那些辰光里，南泉老街上，真正是人轧人轧煞人。到处是小摊，到处是拍客，到处是嘈杂声，到处是吆喝声……好在这里平时还是有清闲时光的，我又有时间，因此，有心领略南泉老街的秋色并不难。

　　我认为，南泉老街的秋色是从南横河北岸站立着的一长溜榉树的树冠呈现出斑斓色彩开始的。这些榉树都是沿岸住户种的，有五六十年以上的树龄了，小的碗口粗，大的要一人抱。沿岸居民的经济条件是有差异的，有的住在用清水砖砌成的带个小花园的楼房里，有的窝在低矮平房里，甚至连窗户都没有。但是经济条件的落差，并没有影响他们在自家门前种棵树的风气，而且种的都是榉树。榉树是落叶乔木，生长缓慢，往往要经过几代人的积淀，才能成材。榉树是名木，从前只要说“这是一张榉树床”，或者讲“这张八仙桌是榉树做的”，听者就会肃然起敬，知道这是值钱的好货。而今，这一排绵延三四百米的榉树，成了无锡各大古镇古街中独一份的存在，风景独好。秋风飒飒而至，送来阵阵清凉，斑斓的榉树叶或绛紫，或赭红，或黄绿，随风飘落在岸边的地上和清澈的河面。河里的窜条鱼成群结队地悠然游动，码头上的捣衣声对它们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南泉老街是沿着自东向西南流淌着的南横河而展开的。它曾经有过非常繁华的时光，据说最多的时候，河面上有20多座桥连接南北。“南泉”因老街上那口古井而得名，古井就在南横河东面的许仁桥堍，是游客必打卡之处。老街秋色体现在古井旁那幢看似摇摇欲坠的老楼门前那棵石榴树上。石榴有“多子多福”的吉祥寓意，过去有钱人家挂的“中堂”有不少是以石榴为题材的，两旁则配“榴开百子千房艳，福到万家一树红”对联。因此，那棵石榴树很可能是当初主人造楼时种下的美好心愿。而今，这棵石榴树已经身形粗壮，树梢与二层楼的窗台齐平，树冠呈伞状展开。原本的一树碧绿，在秋阳中日渐泛黄，浓密的叶子开始稀疏，悬挂于枝头的石榴只只挺胸凸肚，鲜艳的火红色在秋风的渲染下，逐渐成了紫红色。常有拍客在树下流连忘返，大概是从中体察到了秋的沧桑，或者被唤起了一些有关收获的感触吧。

　　秋日午后的太阳依然带着夏的余威，好在可以沿着那一长溜榉树的树荫徐徐而行，河面上拂来的风也很凉爽，人在那样的情境里，是非常舒畅的。中国有着悠长的农耕文明史，人们对土地的热爱与珍惜，古往今来从未变过。因此，走在南泉老街上，在某户住家门口发现一架绿荫森森的丝瓜棚很正常，它们就植根在墙角的那些薄土里。此刻的丝瓜棚已经不复夏日的茂盛，曾经开得像繁星似的金色丝瓜花，变得零落而无精打采，结出来的丝瓜也没了正形，歪七扭八的。两只装着“叫哥哥”的竹编笼子挂在丝瓜棚的藤蔓间，短促而尖锐的叫声依旧连续不断，但明显有了苍凉的意味。我走过去，采了两朵丝瓜花塞在竹编笼子的网眼里，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作为留念。

　　到了朱荫阁老宅，见大门是敞开着的，我朝里面望了一望。这幢老宅是有故事的，我和这幢老宅的主人有过交流。近年来此处常常成为电视台拍片的取景地。里面有一个天井，两间平房，一片寂静。天井西面南窗前的几棵南天竹，一向为我心仪。南天竹寓意健康长寿，因此院落中多有栽种。朱宅的这几棵南天竹，其高大壮健实为罕见，主干粗如孩童臂膀，枝梢更探至屋顶。它们在岁月里静静伫立，将老宅的光阴故事藏进每一寸枝丫。南天竹虽然是常绿灌木，但随着季节的更替，也会变色。此刻，其青绿的树叶，在秋霜的浸染下，泛出红枫才有的色泽，一束圆籽粒的果实，由青而泛黄。到了冬雪飘飞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玛瑙红那般鲜亮的色彩。

　　南泉农民画家王新良的住宅兼画室在南泉老街的西街头，他是我的老朋友。到了南泉老街，是一定要去他那里歇脚喝茶的。在此之前，我会先看一看他种在门口河边的柿子树。这棵柿子树是王新良从外面掘来的树苗。种了几年后，春天的绿叶中有了青绿色的花苞，花苞绽放，开出白色的单瓣的花。到了伏天，黄昏的残阳斜照过来，在炙热的气息里，树上的青果已有小拳头般大了。入秋后，青果开始泛黄，靠近南面朝阳处的柿子要熟得早一点。叶子在秋雨中有了锈斑后，鸟雀就要来啄食那些发软的柿子了。王新良觅来一张旧渔网，往柿子树上兜头一罩，鸟雀跑来叽叽喳喳地抗议，没有用。在那个时段里，王新良会在画画之余，捧一只茶壶，吸着茶水，到这里来看看。看到熟了的柿子，便剪下来。有回凑巧，刚好被我碰上，尝了一只，很甜。（张颂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