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理发师的七旬人生

　　口述：耿安明

　　整理：晚报记者 潘凡

　　中午11点半，耿安明站在人民医院T楼的病房里，掸了掸碎发，将围布从一位病人的脖子上解下。这已是耿安明当天上午为第六个人理发了。

　　耿安明今年70岁，每天都会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步履匆匆地穿梭在无锡的大街小巷。他走过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养老院，见证着无数人的故事，也延续了他这大半辈子与手艺的不解之缘。

　　重拾手艺：病房里的新职业

　　我叫耿安明，来自安徽宿州萧县。我在无锡的各大医院和养老院之间穿梭，为病人和老人提供上门理发服务，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病房理发师”。

　　十年前，我刚来到无锡，在市人民医院干起了清洁工，月工资1800元。那时候，看到病房里的病人因为生病卧床不起，头发乱蓬蓬的，我想起了年轻时学过的理发手艺。于是，我利用礼拜天或下班的空余时间尝试着给病人理发。

　　一开始，我就是练练手，也不收钱，给护士站、护工、清洁工、病人等都留了电话，请他们有需要就随时找我。没想到，这一试，竟然让我找到了新的职业方向。我的理发技术逐渐得到了病人和家属的认可，找我的人越来越多。

　　去年5月，我正式退休了，开始从事专职理发，每天背着那只黑色双肩包，无锡大大小小的医院、养老院几乎都被我跑遍了。洗头、刮胡各10元，理发20元，全套30元，靠着这手艺，我现在一个月能赚3000多元。

　　新疆寻梦：手艺觉醒的转折点

　　理发手艺其实只是我众多技能中的一项。我真正开始学艺，是从木工开始的，而这一切的起点，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的新疆。

　　1975年，我高考失利，无奈只能回到农村种地。

　　1978年5月，我去投奔在新疆某文物展览馆工作的舅舅。我在乌鲁木齐干起了杂活。苦归苦，累归累，挣的钱可比在老家多多了。咬牙坚持了半年，我居然攒下了700多元，我第一次尝到了靠自己双手打拼的甜头，心里想着，打死也不回老家受穷了。

　　可冬天一到，新疆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寒意，像刀子一样往骨头里钻。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继续留在这儿的时候，舅舅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我。他说：“你现在年纪轻，还有点力气，可老了咋办？没有手艺，这辈子就没法讨生活，一定要学门手艺！我这缺个木匠，你学会木工了我能给你安排活儿。”舅舅的这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

　　于是，我揣着来之不易的第一桶金回到了老家，找到了一位木工师傅愿意收我为徒。从那以后，我跟着师傅学设计、预算，学刮料、拉线，学裁剪、缝纫，甚至连理发、油漆这些手艺也一并学了。学了六七个月。直到跟着师傅做成了一个大立柜，我心里有了底，从此开始了我的单干生涯。

　　漂泊岁月：手艺人的生存哲学

　　单干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也充满了机会。我跟着本家姐夫去了他在山东济宁金乡县的家。我在金乡一待就是6年，给周边村子的村民做家具，谁家闺女出嫁陪嫁，都来找我做家具，管吃管住，一套家具，能挣200元。

　　1988年，我结婚了，回到老家继续干木工，还带了七八个徒弟，一直干到2006年。可时代变化太快了，那时开始流行买现成的家具，我决定出去闯闯。

　　我先去了北京，跟着师兄弟们搞装潢。2008年，我和师兄弟们又一起去上海，找了一家影视道具厂打工。

　　在道具厂的日子，真是开了眼界。制作、仓管、采买、管账、招工……我啥都干。这里的活儿都不常规，道具都是定制的，我还学会了喷漆等技术。

　　之后，我辗转广州、青岛、内蒙古多地。每一次的漂泊和尝试，都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手艺人的生存哲学：不断学习、不断适应、不断创新。

　　2014年，我来到无锡，一直干到现在还没闲下来。我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但小儿子还没结婚，我想给他多攒点结婚本。

　　病房坚守：用手艺传递温暖

　　在医院理发，啥样的人都能碰到。最小的给刚出生1个月的婴儿理胎毛；最大的给90多岁的老人理过发。无论是剃光头、剪发型，还是为手术需要的病人剃体毛，我都拿手。

　　难度最大的，要数那些出车祸的或是瘫痪在床不能动弹的病人。有时候，为了找个合适的姿势，我得折腾半天，累得一身汗。但我都是收一样的钱，不涨价。

　　有一回，我在江大附院给人剃完头，忘了收钱就走了，出去好远了，人家追上来喊我：“还没给你钱呢！”还硬多塞钱给我，夸我剃得好，说我是为人民服务。那一刻，我心里暖洋洋的，感受到了手艺人的价值和尊严。

　　有些病人出院后，出门不方便，我也会上门给他们理发。

　　每天白天就四处给人理发，日行两万多步；晚上去做做理疗，放松放松身体。我知道，身体好才是本钱。现在每天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做，我很满足。

　　“人生七十古来稀”，回望过去的大半辈子，我时常想，人这一辈子，还是得有门手艺傍身，只要愿意学、愿意干，走遍天下都不怕。社会在变，手艺也得跟着与时俱进，才能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稳稳站住脚跟，也让手艺的温度，温暖更多的人。

　　记者手记

　　在与耿师傅交谈的过程中，我被他深深触动。他的人生之路，满是岁月的辙痕，却从未停止前行。从高考失利的迷茫，到新疆的觉醒，再到各地漂泊学艺，直至病房里传递温暖，他用双手书写着坚韧。

　　那只装满工具的双肩包，承载的不仅是理发家什，更是生活的希望。他让我们看到，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下，凭借手艺与执着，同样能绽放光芒，温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