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达与性情：读东坡“酒帖”

　　| 程伟 文 |

　　酒，是苏东坡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伴侣。他一生写了许多关于酒的诗文，尤其是他的“酒帖”，更是他豁达性情与人生哲学的体现。透过这些酒帖，我们仿佛能看到那个在月下独酌、在风雨中把酒言欢的苏东坡，感受到他那份超然物外、笑对人生的豁达与洒脱。

　　元丰三年（1080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遭贬黄州，自此开启其贬谪之旅。这一年，他创作了一则简短的“酒帖”——《京酒帖》：“京酒一壶送上。孟坚近晚必更佳。轼上。道源兄。十四日。”此酒帖虽不长，却饱含着苏东坡深厚的情谊以及豁达的人生姿态。《广雅·释室》中言：“京，仓也。”东坡于黄州自行酿酒饮用，此处所提“京酒”，大概是指窖藏的自家所酿之酒。“京酒一壶送上”，寥寥数字，却尽显苏东坡对友人的关怀与问候。身处贬谪的艰难处境，他仍不忘与友人共品美酒。而“孟坚近晚必更佳”之句，乃是对友人近况的牵挂与祝愿，期望友人在傍晚时分能够更加顺遂。这般于逆境中依旧保持乐观、关怀他人的精神，恰是苏东坡豁达性情的彰显。

　　在被流放岭南的途中，苏东坡因大雨滞留河南睢县。在这段时间里，他创作了《洞庭春色赋》（1091年）与《中山松醪赋》（1094年）两篇佳作。这两篇赋不仅描述了洞庭湖的美丽景色，还记录了“洞庭春色”与“中山松醪”酒的醇香，更蕴含了苏东坡对人生的深刻感悟与豁达性情。《洞庭春色赋》以洞庭湖为背景，描述了苏东坡在湖边豪放饮酒，以遣其倦于政争的出世之意。他写道：“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醉梦纷纭，始如髦蛮。”这种在美景中畅饮的惬意与醉态，正是他豁达性情的体现。而他对洞庭湖美景的描绘，也让人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宁静与平和。

　　《中山松醪赋》则描述了苏东坡在中山松醪酒的醇香中获得的愉悦与感悟。他写道：“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石蟹之霜螯。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这种在品酒中获得的愉悦与满足，让他仿佛忘记了贬谪的艰辛与人生的坎坷。

　　约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已至暮年的苏东坡在《真一酒诗帖》中言：“拨雪披云得乳泓，蜜蜂又欲醉先生。稻垂麦仰阴阳足，器洁泉新表里清。晓日著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平生真一东坡老，却作青州从事名。予能作蜜酒，格味与真一相乱。”苏东坡对酿酒满怀热忱，在黄州曾亲自酿制蜜酒，并作雪堂义樽；在惠州创作《东坡酒经》，专门论述酿酒之法。此诗展现了苏东坡制作真一酒的历程及品酒的愉悦，同时也包蕴着他对于人生的深邃感悟。“拨雪披云得乳泓”，生动地展现出制作真一酒的艰难困阻。然而，即便身处逆境，苏东坡依旧维持着乐观心境，把酿造美酒视作一种乐事。而“蜜蜂又欲醉先生”这一表述，鲜活地勾勒出了他品酒时的沉醉与安适。“稻垂麦仰阴阳足，器洁泉新表里清”这两句诗，不单描绘了真一酒的用料与制作流程，更蕴含着苏东坡对于人生的哲理思索。在他看来，人生恰似这真一酒，唯有阴阳协调、内外兼修，方可实现真正的澄澈与纯净。

　　这般对人生哲理的深切领会，恰是苏东坡豁达性情的彰显。“晓日著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这两句诗，描绘了苏东坡品酒时的欢快与舒畅。他仿若能够体悟到阳光映照面庞的温热以及春风拂过内心的惬意。这种于品酒中获取的愉悦与满足，正是其豁达性情与人生哲学的体现。“平生真一东坡老，却作青州从事名”，此句表达了苏东坡对真一酒的钟爱与夸赞。他将自身与真一酒紧密相系，仿佛自己便是那位酿制美酒的青州从事。苏东坡另有《寄建安徐得之真一酒法》，详尽记载了真一酒的酿酒原料配方、发酵时间等事宜。

　　《爱酒歌》乃是苏东坡行书帖中的上乘佳作，其文字意态饱满，结体稳固严密。此帖不单彰显出他的书法功力，更包藏着他对酒的钟情以及对人生的领会。“诗翁爱酒长如渴，瓶尽欲沽囊已竭”，生动展现出苏东坡对酒的沉醉与痴迷。这般对酒的执着与热爱，恰是他旷达性情的展露。“灯青火冷不成眠，一夜捻须吟喜雪”，这两句勾勒出苏东坡品酒时的专心致志与全情投入。他似乎忘却了时光的流转和周遭的严寒，一心只顾品味美酒、吟诵诗词。这种于品酒中获取的欢快与满足，令他仿若抛开了世间的烦扰与愁苦。“诗成就我觅欢处，我穷正与君仿佛”，这两句抒发了苏东坡对诗的喜爱以及对人生的体悟。他觉得，诗乃其寻觅欢乐与抚慰的源流。而他于人生的困厄之中依旧维持乐观与豁达的姿态，也使他跟那些同样钟情诗与酒之人产生了共鸣和关联。“曷不走投陈孟公，有酒醉君仍饱德”，这两句传递出苏东坡对友人的惦念与邀约。他期望能与友人一道共享美酒、畅谈人生。“琼瑶欲尽天应惜，更遣清光续残月”，这两句描绘出苏东坡在品酒赏月之际的愉悦与满足。他仿佛能够体悟到天地的恩赐与美妙，仿佛抛却了世间的纷扰与忧愁。“安得佳人擢素手，笑捧玉碗两奇绝。艳歌一曲回阳春，坐使高堂生暖热”，这几句表达了苏东坡对美满生活的憧憬与追寻。他渴望能与佳人一同品尝美酒、欣赏歌舞、尽享人生的美妙。这种对美好生活的钟情与追求，正是他旷达性情和人生哲理的体现。

　　苏东坡的酒帖不单呈现出他的文学天赋与书法造诣，更蕴含着他对酒的喜爱、对人生的感悟以及旷达性情。于这些酒帖之中，我们见到了一个身处逆境仍旧保持乐观、于困境中觅得希望的苏东坡；一个热爱生活、追逐美好的苏东坡；一个才华横溢、谦逊自守的苏东坡。他的酒帖不但让我们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纯粹与善良，更让我们体悟到了人生的美好与期望。

　　透过这些酒帖，我们仿若能够听闻那个在月下独酌、于风雨中把酒言欢的苏东坡的浅唱低吟。他的声音跨越时空的障碍，依旧清晰且悠扬。他的旷达与性情、他的才华与智慧、他的人生哲理与价值观念，皆深深地印刻于我们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