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

　　毛豆，是大豆的民间俗称，从其毛茸茸的外表看，确乎比大豆这一学名更形象。

　　毛豆，春种秋吃。起初是淡青，老熟了成黄色，就叫黄豆。同叫毛豆的，还有两种，一种是大青豆，个儿明显大，籽粒扁平椭圆，最初呈青色，但直到老熟，也只是青色稍深而已。另一种叫黑毛豆，个儿较大，豆色先青，后表皮略呈粉紫，老熟则变黑。由于这两种产量不高，成熟期较晚，所以我们只适量种植。

　　凑着早春的晴好天气，奶奶阿婆会把家藏的黄豆取出，戴上老花镜，饭兜往颈脖上一套，腰间带子一系，搬出小方桌，拉一张竹椅，拿出一只小圆匾，将部分黄豆倒出，坐上竹椅，伸出两腿，匾略倾斜，两手来回将黄豆拨动分类，让圆圆的滚到下面，放入盛器，成为备选种子。首轮入选的，再进行甄别，品相上佳的，最终成为种子。

　　凑着蒙蒙细雨，我们会提着小篮子，或拎着小布袋，装上黄豆，扛起锄头，前往自留地。地，不用翻，弯着腰，斜着身子，倒退着，两人一档，一人每隔五六十厘米锄个洞，另一人用手抓三五粒豆子放进洞内，随后把泥土往前一推一捣就算完事，这在乡下叫“懒惰种”。毛豆生长，很需要肥力，因而讲究的人家，会先把地翻一遍，整平，将人粪、猪粪、羊兔鸡鸭粪浇在上面，再用铁耙捣合，让春阳晒干，过几天再下种。

　　肥力充足，春雨滋润，过了个把月，豆芽就会从地里探出，嫩黄的芽苞，特别光鲜、有力、精神。渐渐地，它们从嫩黄长成嫩绿、青绿。除了浇两三次薄肥和除草，基本不用后续管理。

　　六月底，那里外两层、状如小碗的粉紫花朵，便密匝匝地开在叶柄与主秆的交接处。

　　七月中旬，毛茸茸、月牙状的豆荚初长成，从底部到顶部，层层叠叠地围拢主秆。先是瘪瘪扁扁的，很快就颗粒饱满了，那时节，似乎在日长夜大。主人也几乎每天光顾，看看啥时能采，就想早点尝个鲜。

　　九月中旬，胀鼓鼓的豆荚便到了成熟期。采剥毛豆大多是孩子的任务。拇指指甲及指肚被青汁日日浸染，留下的黑印得过好几天才会隐退。

　　一年一茬的毛豆，是老少皆爱的食物，有好多种吃法。雪里蕻炒毛豆，通常是搭粥菜，偶作下饭菜，如今依然是我早餐时的最爱；咸菜毛豆爆炒一下煮汤，鲜美异常；茭白炒毛豆，人称“清清白白”，季节限定的美味；炝毛豆，将毛豆两端尖头剪掉，放滚水里煮，除了盐，其余佐料都不放，那自然的鲜就甭提了！素菜里加点毛豆，不仅增色，更能提鲜。

　　老熟的毛豆，从里到外，从叶到萁，全是黄色。割稻时节，它们被收到家门前的晒场上，经秋阳晒干，用脚踩，用棒敲，那一粒粒的金黄，便从豆荚里蹦跳出来。筛选过后，豆萁当灶膛里的柴火，黄豆或倒进木桶，或装进布袋被妥善收藏，以待日后之用。老了的黄豆浸泡后，可做成豆瓣酱，烧酱油豆、发豆芽……现在想来，也是填补了寒冬里蔬菜不足的空白。

　　早年的乡下，我们还种大青豆和黑毛豆，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特别喜欢吃，因其扁嫩细糯，即便缺牙没牙，也能对付。尤其煮“烂糊面”时，加入青菜、大青豆，起锅前滴一些喷香的菜油，撒一把切碎的蒜叶，孝敬给瘪嘴老人，保管让他们吃得心满意足。

　　记得邻家的大脚阿婆，丈夫去世早，她既当妈又当爹，把三个子女培养得都很有出息。每逢节假日，孩子们都会回家看望她。毛豆成熟季，阿婆总会采上许多，分袋装好，喜滋滋地塞给他们带回家吃。她还会把平常吃不了的毛豆清洗干净，放入大铁锅，加水加盐，煮熟晒干，做成“毛豆结干”，待子女回来分享。阿婆说，“毛豆结干”软硬适中、清香好吃，而且易保存，可以放好长时间。

　　“世间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是先辈留下的老话。豆浆、豆腐、百叶、豆腐干、豆腐花，都是公众喜爱的食品，但制作过程却十分辛苦。就说豆浆吧，早年得靠人力，三人一组，两人用力牵磨，一人弓着腰，把浸泡好的黄豆喂到石磨的小圆洞里，随后，白乎乎的豆浆，从石磨四周缓缓流下。

　　经过纱布过滤的豆浆，细腻而润滑，是制作豆制品的原材料。做豆腐、百叶，工序繁、耗体力，还要起早贪黑赶时间。夏季豆制品容易变质，那些挑着担走村串户叫卖的，必须赶早赶快。所以，买到手的豆制品，都是热乎乎的。

　　那时候，农村人家都很拮据，买卖就比较灵活，可以物易物，比如一斤黄豆换两斤豆腐或一斤百叶，渔民则用鱼虾换。在“阿要买豆腐百叶”的一声声吆喝里，渔民边呼“等等，等等”，边摇橹划桨，急急将船停靠码头，从船舱里捞出鳑鲏鱼、穿条鱼、小鲫鱼等，与候着的豆腐担各自称斤两。双方有商有量、你情我愿，以一种最原始、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进行交换。有时为了示好，彼此会多给一两条小鱼，或是一两块豆腐。

　　豆腐花也是老少都喜欢的吃食。家里拿出一只瓷碗，叫卖者接过，将白白嫩嫩的豆腐花一勺一勺熟练地舀进碗里，配一勺酱油、几滴麻油、少许白糖，缀上香葱，撒点虾米，递给买家。用汤勺轻轻一搅和，那香气、那滋味，妙不可言。

　　先前，一到寒冬腊月，就少不了铁锅炒黄豆。爱喝点小酒的上辈人把它当作下酒菜，在“嘎嘣嘎嘣”的脆嚼声里，心满意足，满脸笑容。脚炉爆黄豆则是我们孩子的最爱。把灶膛里的热火灰及硬柴灰，放入铜脚炉，然后把黄豆埋在里头。大约三五分钟后，就能听到“啪啪啪”的声响，香味和着热气，从炉盖的一个个小圆孔里袅袅飘出。打开盖，兄弟姐妹们分而食之。吃多了，连续的屁也带着黄豆味，大家你看他、他看我，笑得前仰后合。（过正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