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橹匠

2024

10/22

09:35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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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雲也 文 |

  1963年,水乡甘露。

  南舍人陈士元,时年16岁。因家境贫困,上不起学,虽成绩优秀,也只读到初一便辍学在家。同年三月,陈士元放下书包背起木工箱,随姐夫顾阿林走进了甘露月溪河畔的手工业联社。

  此刻的月溪,正是春水暖漾时。河上舟楫往来,一片桨声橹影。陈士元根本没想到,从那一刻起,竟开始了他长达62年的做橹生涯。

  姐夫顾阿林跟当时的木业社主任谈金生老师傅学做橹,也是一把好手。陈士元则跟姐夫学做橹,他和所有的“学生意”(学徒)一样,从最基本的垫橹垫学起。他每天找来废木料,捡一小段树,在街路上练习。垫好,凿掉,再垫好,再凿掉……反反复复。那时农村船多,生产队里的船会定期进行修补,其中垫橹垫的活最多。这类活,全是由“学生意”做,虽然简单,却也关键。如果没有垫好,橹就会掉下来,甚至橹垫崩掉。

  陈士元虚心好学,再加上心灵手巧,不到一个月,便能接垫橹垫的活了。而正式学习做橹,则是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基础训练。顾师傅首先讲授推刨。诸如虚实、发力、乘势,要练到轻重随心,收放自如,着实不易。其次是练习斧头砍树。说是砍,其实是砍中带削,主要练习眼力、角度、力道,一直要练到能用巧劲,眼到斧到,砍出大概的橹形为止。

  整整一年,陈士元推出的木花如山,砍细的树干无数,终于可以正式学做橹了。但在做橹之前,还得学习一项技能——墨斗弹线。陈士元有一只榉树独木鱼形墨斗,鱼鳞片由当时有名的雕花匠陈仁生帮忙雕刻,据说拿出去没有谁的墨斗比他的漂亮。弹线,由谈金生老师傅亲自教授,是最后一个基本功。面对一棵树,或一块料头,要学会目测,眼光一扫,就能估出可以弹多少条橹,其中有几条可以做成几吨头船的橹。弹好线后,沿线“解”料头。“解”料头另有专人,但外出闯江湖,就只能自学“解”料头。“解”料头也是个技术活,必须“解”得线正确才不浪费木材。

  基本功纯熟之后,陈士元正式入门,开始学做橹梳、橹床,再用几条箍将之与橹本身装配起来,组成一条完整的橹。箍,有铁箍、藤箍。藤箍的用材有讲究,一般采用花片藤,因其有韧性、弹性,收紧效果好,遇水不会松。做橹梳、橹床,比较快,个把礼拜,然后学绕箍、敲箍。将箍敲紧也有技巧,过紧易断,过松不牢,全凭手感,用斧头宽厚的一侧敲,慢慢体会斧头敲击时,传递至手上的震动力度。敲好后,用桐油仔细反复地刷。考究的会把废弃的布鞋底磨成细屑拌在桐油里,再揩在藤箍上,令其嵌于藤间,结硬后藤箍更为牢固。

  学做橹身,是最关键的一步,因为它的长短形状没有统一的标准,甚至可以说每一条橹都是不一样的,对斧劈、推刨,是一个考验。来买橹,先是报吨位,比如5吨船,就需18尺橹;3吨,就是15尺—16尺之间。此处的“尺”,是橹匠专用的一种橹尺上的尺寸。橹的形状最好是做得一模一样,但事实上是做不到的,主要是提供的木材不标准,树和树都不一样。如遇结疤,必须考虑哪里多去掉哪里少去掉,在不影响整体的前提下,尽可能做得漂亮些。如果结疤多,对橹是有影响的,不过“亮结”的影响不大,做成的橹一般是不会断的,可放些桐油灰嵌满。油灰都是自己做,石灰加桐油,在石臼里捣,捣至凝状即可。橹身做好后,进行抛光,要用三套小光刨,刨到橹面上没有一丝斧劈的痕迹,再用砂皮稍微掠一掠。然后与橹梳、橹床组装完整,即可下水试橹。

  三年学艺,弹指一挥,陈士元从懵懂少年成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师傅。后来很多村的橹都出自他手,条条好用,赢得大家一致称赞,老师傅们也放心地让他出去闯江湖了。

  有一次,陈士元在常熟做橹却遇上了问题,条条橹下水不好使。陈士元百思不得其解,一时愁眉不展。后来,陈士元心有所动,急忙叫人将旧的橹掮起来看,发现果然不同。旧橹,上面饱满如鲫鱼背,下面则扁平如刀削。陈士元顿时明白,清水里的橹不能拿到潮水里去用,潮水冲击力大,照原来式样做的橹,会浮于水面而压不下。只有上满下平的橹,才切得牢水。于是,陈士元把橹下面三两下刨平,立即就好用了。他感慨地说:“老百姓,老百姓,用的人最懂。做橹,不能墨守成规,要根据各地的水况,进行调整才行。”

  当时正是船运最发达的年代,各地大量制造水泥船。苏州、钱桥、江北等地的水泥船厂,都来请名气日盛的陈士元去做橹。陈士元一共跑过四十多个码头,他们有木料,但没有人会做。那时也没有电话,大多通过朋友介绍,或写信联系,讲好待遇再去。有一年,陈士元带了11个人,其中包括吴县和常熟的,定点在兴化水泥船厂做橹,一做做了六年!

  橹匠们,一年四季,不耕不织,凭一门手艺,或孤身一人,或结伴而行,四处闯荡。也许是厌倦了漂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陈士元回到甘露,在徐典桥和新泾桥之间开了一间橹铺,又做了18年的橹。随着船运时代的结束,生意日渐冷淡,靠做橹已经无法养家,于是在他56岁时便进厂做工。

  有时,太湖上的游船需要橹,还会来找他定制。上班之余,早晨或傍晚,都能见到他在屋后的场地上推刨斧劈忙碌的身影。即便没有订单,他每天也要摆弄一会,方可安心度日。心之所爱,念之所执,从无间断。他曾收过几个徒弟,有外姓的,也有本家的,但都没有传承下去。现如今,水网密布的甘露,就只有陈士元还在做橹。

  陈士元16岁学做橹,三年出师,19岁闯江湖,闯到37岁,现在78岁,做橹半个多世纪。那天,来到南舍拜访他,只见他手抚橹身动情地说:“我天天与橹打交道,一天都没离开过橹,连梦里都在做橹。”闻听此言,为之动容。

  这是南舍这个小村庄里,平凡而又非凡的橹匠。陈士元以木为友,与水为伴,镌刻着属于自己的木水年华,年复一年。这,或许也是生命的一种觉悟和圆满。古人曰:渔隐耶,鸿溪一钓蓑;稼隐耶,历山多舜草。今吾曰:橹隐耶,南舍听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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