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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记

2024

10/08

09:57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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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刘龙 文 |

  也真是难为这些21世纪年轻的同学们了。课文《大地上的事情》看得大家耷拉着脑袋,我赶紧让他们合上书,去讨论童年那些远离高楼大厦的乡野记忆。可你一言我一语,他们那些清汤寡水般的土地活动,听得我这个80后开始走了神。

  看眼窗外,依旧炽热的秋阳,仿佛照见了家乡的那片秋田,上个月回乡所见,一时涌动脑海。数千年淮河水系滋润过的平原上,大门口河南岸那块千亩良田,再次获得收种季节的轮回召唤,开启在金光岁月里的新篇章。

  看吧,水稻、小麦、高粱、大豆、油菜、甜菜、番薯、玉米、蚕豆、花生、苔干……以及各类蔬菜瓜果,千年以来,轮番在这片土地上扩张族群,舒展体貌,给人们以汗水,以喜乐,以活着的资本,以奋斗的希望。这片祖辈耕耘数千年的土壤,距离东面葛洪炼丹的葛峄山仅有二里多地,自夏朝奚仲建国以来,历经商周秦汉魏,唐宋元明清,无论是人口迁徙,黄河改道,还是乱世交战,工业革命,岁月轮转从未改变过这四季耕耘的丰硕工程。

  你瞧,在那绵延三十多里号称“天下水杉第一路”的西面,近五千亩的山村田野,不论房前屋后,堤坝渠旁,还是河岸田头,大棚远近,依旧郁郁葱葱挺立着上万棵杨树。你听,满耳里的知了呼声,催促着拖拉机赶紧去耕耙旱地,呼喊着三轮车快收大豆和玉米,秋苔干必须立刻下种,否则冬日里自家的笑口,就变成看别人做菜的酸口了。

  一跨入新世纪,那些没有选择进城的农人,开始大面积种植贡菜,学名苔干的这一春秋两季经济作物,在补充粮食作物的苦钱功劳簿上,是年年都要大笔去挥就的,只不过这笔不是竹和毛,而是刀和铲。中秋时节,千亩秋田里,数百农人要接连不断地晒玉米,锄豆地,栽大蒜,种苔干,一块接着一块,一场干着一场,可最热闹的还是种植苔干这个稀罕物的场景。

  也就一个月前,这一盆盆一筐筐取自葛峄山泉水浸润所发的柔嫩白芽,几天之内必须撒满大地,农时不可误,一误悔三秋。可如果发不好苔干芽子怎么办?那就必须去借,而农家人提“买”字又有点对不住同祖同宗的本家亲面,所以,好借好还,拿东西置换,关键是后头看谁能赢在这贡菜的收获上。由嫩芽到肥叶再到粗壮的白茎肉,从削根剥皮到划肉晒干,这程序化的看护培育和管理加工技艺,谁做得好能卖高价才是赢家。

  于是乎,从朝阳到晚霞,村东头,路南旁,河西边,桥北地,缺种子借种子,捡漏子赶巧事的农人嚷着喊着,谢着收着,满地的喧闹,和着知了的祝福和鸟雀的驾临,初秋最忙的时节开始了。

  如今一月过去,两寸高的苔干叶子已翠绿满地,等长到三四尺,秋冬风袭,全村开始熬夜干活,那就看老天爷赏不赏脸给不给好天了,日头高挂,则幸福收钱,阴雨连绵,则愁眉苦脸。所以种苔干既是技术活,也得赌天时,更得待好价。看吧,年年今日,家家苔干地里都在除草剔苗,攀比长高,毕竟每亩高价低可五六千,高达七八千,远胜种稻麦呵!

  大人们忙得茶不思饭不想,孩子们却也在秋田,轰轰烈烈地肆意占山头,对决称霸王。

  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末,秋田的大水塘还是清澈诱人的,开学之初可谓毫无学业压力,于是乎下学后,从各家菜园架子里窜出来的各位黝黑小伙伴们,把书本丢到菜地窟窿里,再用书包塞满黄瓜、番茄和各类香瓜,然后直奔大水塘而去。此时,谁要是带了苹果瓜,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争强斗狠不在话下。

  一溜烟的工夫,大水塘边挤满了十几个光屁股男孩,把瓜果扔得远远的,扑通扑通,水上竞赛开始,一个猛子扎进去第一个能抓到苹果瓜,那就算你本事大。

  瞧嘛!泥岸最高处那个嘴角咧开,啃着苹果瓜分外香甜的家伙,仿佛狼王一般,肆无忌惮地在享受这独特的美味。旁边十几个人抱着自己的瓜果,边大口下肚边吹着“下次一定干倒你”的牛皮。秋风袭来,能闻到苹果瓜的香甜味也算是受享它的恩赐了,可突然一个冷不丁,一只黑手抓去小半个苹果瓜,抱着就扑通一声跳下河,游了数米远,狂叫着“有本事来抓我呀”,场面立刻紧张起来,“干他!”

  最终带头大哥来做话事人,谁该道歉道歉,该拿瓜果补偿就得毫不含糊。然而吃完瓜果,却不能抹完嘴皮子算了,还得再干一场大架。军备开始,十几个人即刻分成两方,河两岸各自地盘囤积各类泥巴,软硬各凭本事,话事人一声令下,战事打响,双方狂扔猛丢,一顿操作,叫声震天响。谁挨了谁痛了,谁躲个大家伙,谁砸到了“旧日敌人”,叫骂声,憨笑声,呼救声,喊打喊杀,震彻整个秋田林野。听得杨柳枝头那数不清的知了们停了喇叭,看他们这么痛快地耍,拼命地叫。疼,算个屁!痛,算个球!真疼,明天不就好了,明天不好那后天肯定好,谁告诉大人谁乌龟王八……

  如此酣畅淋漓,今天的下学游戏才算过瘾,否则天还未凉,暑期还有个大尾巴没过好就远离水塘,对于顽童来说,岂不太可惜哉!

  猛然一个铃声,惊醒了我的思绪,看着同学们扯开了话题,我才跟他们分享我的那些“童年大地上的事情”,一个个目瞪口呆,睡意全无,“牛!还能这么耍!”

  而如今再回乡野,大水塘没人再去游泳,秋田堤坝也早已落寞,那些当年狂笑奔游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留在乡野的同伴们也只是农忙时节多雇人干活罢了,平时生活在钢筋混凝土的结构中。随着50、60后两代人的老去,这东山下可以种出专奉天子贡菜的千亩秋田,已经不能适应后城市化时代带来的生活理想,也不能满足孩子们对于锦绣前程的追求和物质诱惑。秋田渐渐远去,也渐渐成为恒久美丽与苦乐的回忆。

  听说两三年后,这片千年耕耘之地,就要被跨省大道穿透它的胸膛,将来滚滚车轮碾过,不知它将会发出怎样的心灵震颤,震颤这恍然间闪现的少年目光,目光停在秋田本来的模样上,愈发金黄、光亮……

  秋田呵!后人们可还有机会,徜徉在那古老的农耕生活中,去和你牵牵手聊聊话,再吃个田园果蔬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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