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09/03
09:00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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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惠山泉,唐代以前即已有之。唐大历年间,无锡县令敬澄疏浚惠泉,始砌泉井。唐代无锡籍诗人李绅在《别石泉》的诗前小序中说惠泉水,“在惠山寺松竹之下,甘爽,乃人间灵液,清澄鉴肌骨,含漱开神虑,茶得此水,皆尽芳味”。约在唐乾元末、上元初,茶学家陆羽来到惠山,汲泉煮茶,将惠泉水与天下名泉作比较,在二十种泉水中以庐山康王谷洞帘水为第一,无锡惠山新泉为第二;与陆羽差不多时代的另一位评茶专家刘伯刍,则评扬子江中泠泉为第一,惠泉水为第二。“天下第二泉”之名由此而生(因为是陆羽所评定,又名“陆子泉”),且为人们所一致公认。自此以后,除本地人之外,那些外来的名贤雅士、迁客骚人来到无锡,取到惠泉水,配以好茶叶,煮为佳茗,成为他们孜孜以求的一桩雅事,苏轼的诗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最能道出此种境况。
不仅如此,那些喜爱惠泉水的人,还运用各种方式,将惠泉水运出、带出无锡城,或以作馈赠友朋的佳品,或留给自己享用。这也是“惠泉文化史”中十分独特而又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运泉、带泉种种
运送惠泉水的途径,无非是陆路、水路两种,但从所能见到的文献记载来看,应该是水运的方式更为常见。清代无锡人秦琦写有《惠山竹枝词》一百首,中有一首专写运泉之事,开头两句说“吴船日日载山泉,近泊河塘浅水边”,从中可知当年以船运泉,每日不断,外运惠泉水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在运送的过程中,因为路途远、时间长、气温高等外部因素,有可能使惠泉水的水质受到一定影响。为此人们也想了一些办法,试图来减低这种影响。
明弘历《重修无锡县志》载:“《琐碎录》云:‘慧山泉,缘山中有锡……大凡井中投锡,久之则甘,因知锡能变甘。’故宋聂厚载《记》(笔者按:指宋代聂厚载的《惠山泉记》)云:‘斯泉胜诸泉者,以其感锡之也。’是泉瓶罂挈致远方,必以山中石子置罂内,虽历数年味不变。”说锡能致甘,也许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运送惠泉水时,放几块被认为含有锡的成分的惠山石子在水瓶、水坛中,这样的做法却被不少后来的人所沿用。如明代李梦阳《谢友送惠山泉》一诗的开头几句写:“故人何方来,来自锡山谷。暑行四千里,致我泉一斛。清泠不异在山时,中涵石子芜苔绿。”上引秦琦《惠山竹枝词》的后两句亦有类似的描写:“一色匀圆青石子,苔花游漾水痕鲜。”明代文学家张岱在《陶庵梦忆》卷三的“闵老子茶”一则中,也记道:“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除此以外,南宋时的周煇在他的《清波杂志》卷四中,还谈到了另外一种保持惠泉水原有水质不变的方法,该文中记惠泉水从无锡运送到汴都,会沾染上水瓶水坛的气味,但如用细沙进行过滤,便像新汲时一样,当时称此法为“拆洗惠山泉”。
历来有很多的诗人,在他们的诗作中,极力称许惠泉水的澄洁甘爽。但明代著名文学家袁宏道,在他的《识张幼于惠泉诗后》一文中,记载了两件运送、评鉴惠泉水的趣事。第一件事记作者的朋友湖北麻城丘长孺东游吴会,返回时装了三十坛惠泉水,从无锡一直带到湖北团风。丘长孺先回麻城,三十坛惠泉水则命仆人慢慢挑回去。仆人嫌其太重,把惠泉水都倾倒于江中,等走到了麻城西北部的倒灌河,装了当地的山泉水冒充是惠泉水带回。第二天,丘长孺邀请“城中诸好事尝水”,众人细细品尝一番后,“乃相视而叹曰:‘美哉水也,非长孺高兴,吾辈此生何缘得饮此水!’皆叹羡不置而去”。第二件事记作者的弟弟袁中道(字小修)曾经东游,返家时载惠山泉、中泠泉各二樽归,以红笺书泉名记之。过了一个多月才到家,红笺上的字都磨灭了。袁宏道问弟弟:哪是惠泉水?哪是中泠泉水?中道不能辨别;再尝水味,同样也不能区分。兄弟俩乃相顾大笑。以上两件事,也许是说明了历来人们对惠泉水的“风味佳美而独一无二”会有点过度夸大,但也有可能是尝水者的品鉴能力还不够高(袁宏道在文中又云“自余吏吴来,尝水既多,已能辨之矣”,说明他自己后来是有这样的品鉴辨别能力的)。
一般人将惠泉水带运至外地,赠人或自享,大多只是一种偶尔为之的行为。但明代文学家、书画家李日华,是个惠泉水的深度喜爱者。为了能源源不断地享用到惠泉水,他专门订立了《运泉约》,组织同好者“团购”惠泉水。这是运送惠泉水的难得一见的一篇专文,故全文迻录于下:
吾辈竹雪神期,松风齿颊,暂随饮啄人间,终拟逍遥物外。名山未即,尘海何辞。然而搜奇煅句,液沥易枯;涤滞洗蒙,茗泉不废。月团百片,喜折鱼缄;槐火一篝,惊翻蟹眼。陆季疵之著述,既奉典刑;张又新之编摩,能无鼓吹?昔卫公宦达中书,颇烦递水;杜老潜居夔峡,险叫湿云。今者环处惠麓,逾二百里而遥;问渡松陵,不三四日而致。登新捐旧,转手妙若辘轳;取便费廉,用力省于桔槔。凡吾清士,咸赴嘉盟。竹嬾居士题。
运惠水,每坛偿舟力费银三分。
坛精者每个价三分,稍粗者二分。坛盖或三厘或四厘,自备不计。
水至,走报各友,令人自抬。
每月上旬敛银,中旬运水。月运一次,以致清新。愿者书号于左,以便登册,并开坛数,如数付银。
尊号 用水 坛
月日付。
松雨斋主人谨订
再看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经常能看到有关运送惠泉水的记载:“惠山载水人回,得新泉二十余瓮”“晡时至惠麓运泉,泊无锡东门”“连宵皆有好月,惠山运水人至”……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好多年。
二、当运泉作为一种“官府行为”
一般的文人雅士,喜爱惠泉水,大多都是自己想办法罗致。但如果是官府中人也要享用惠泉水,便往往会动用“官家”的力量来运送,甚至造成程度不等的“劳民伤财”。
据北宋王谠《唐语林》卷七“补遗”载:“李卫公(笔者按:指中唐武宗朝宰相李德裕)性简俭,不好声妓,往往经旬不饮酒,但好奇功名。在中书,不饮京城水,茶汤悉用常州惠山泉,时谓之‘水递’。”
宋丁用晦的《芝田录》中也有类似的记载。这里的“水递”指的是自常州至长安专置传送惠山泉水的递铺。这样的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唐玄宗以驿递为杨贵妃传送荔枝的事,而中唐诗人皮日休,写有《题惠山泉》诗二首,其第一首,正是从这样的角度,对李德裕的行为不无讥刺:“丞相长思煮茗时,郡侯催发只忧迟。吴关去国三千里,莫笑杨妃爱荔枝。”
唐代以后,官府动用人力物力财力运送惠泉水的事情仍然是代不绝书。据南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三载:“无锡惠山泉水久留不败,政和甲午岁(1114),赵霆始贡水于上方,月进百樽。”又据南宋王明清《挥麈录·后录余话》卷一引蔡京《太清楼特燕记》,北宋政和二年(1112)四月八日,宋徽宗赵佶召宴群臣,其间“以惠山泉、建溪毫盏烹太平嘉瑞斗茶饮之”。一直到近代,这种动用官府力量运送惠泉水的事仍在继续,如上海《时事新报》1914年5月28日第9版《续办惠泉水》一文中记:“前月省长道出无锡,令县知事邓君办惠泉水数坛……乃日昨又有都督府之庶务员李植轩君,奉都督命令来锡专办泉水。李君与第四区区长陶春圃君有戚谊,来锡后即与陶君协商。闻已由陶君担任,备坛前赴惠山装载,解送省垣。”
但也有不愿因此而耗费民力物力的。张伯行是清代的著名廉吏,康熙四十八年(1709)十二月,他由福建巡抚转江苏巡抚,未入苏境,就先派人张贴告示,禁止科派行户,不许装饰抚衙。抵达苏州后,眼看抚衙四壁萧然,怡然安之。无锡县依往例送惠泉水至署,张伯行起初也接受了;后来知道这需要专门派民载送,从此就拒不受之。
三、有好泉,必须有好诗
一位诗人文士,如得友人不辞辛苦带回惠泉水馈赠自己,配以好茶,煮为佳茗,细细品尝,自是一桩雅事;如再将此事形诸诗咏,更是雅中之雅。笔者迄今已搜集了包括苏轼、黄庭坚、高启、李梦阳、文徵明、谭元春等宋以后文学名家在内的不少这方面的诗作,限于篇幅,这里只略述一下苏轼的《求焦千之惠山泉诗》(诗题一作《寄伯强知县求惠山泉》)。
大约是在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六月间,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作《求焦千之惠山泉诗》,向时任无锡县令的友人焦千之(字伯强)求赠惠泉水。诗曰:
兹山定中空,乳水满其腹。遇隙则发现,臭味实一族。浅深各有值,方圆随所蓄。或为云汹涌,或作线断续。或鸣空谷中,杂佩间琴筑。或流苍石缝,宛转龙鸾蹙。瓶罂走千里,真伪半相渎。贵人高宴罢,醉眼乱红绿。赤泥开方印,紫饼截圆玉。倾瓯共叹赏,窃语笑僮仆。岂如泉上僧,盥洒自挹掬。故人伶我病,箬笼寄新馥。欠伸北窗下,昼睡美方熟。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
诗人想象,那偌大的惠山腹内,定是空旷无比,贮满了无穷无尽如“乳水”般的惠泉,所以能源源不断地流出,一会儿如汹涌的云涛,一会儿如断续的细线。历来人们也常用瓶罂将惠泉水带送至千里之外,但多是真假混杂,难以明辨。诗人羡慕生活在惠山的僧人,他们能自由自在地享用这无上佳品。现在正好有友人送以好茶,自己不想把好茶去配“凡泉”,所以写诗给焦千之求赠惠泉水。
我们现在不能确知焦千之收到此诗后,是否给苏轼致送了惠泉水。但不难想象,无论是送了还是没送,无论是喝了还是没喝用惠泉煮成的佳茗,苏轼对惠泉水的向慕之情都只会不减反增。到了第二年即熙宁六年(1073)的十月,苏轼以转运司檄,往常、润、苏、秀各州赈济饥民,道经无锡惠山时,以惠泉水烹小龙团茶,作有《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一诗,而前文提及的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即出自此诗。(刘桂秋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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