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07/26
09:37
来源
无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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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顾奇伟老院长的采访,是在惴惴不安中进行的。
顾老1935年生,今年已89周岁,他拿出一整天时间接受采访,中午没有休息,中途讲话时间过长时他会用手按摩心脏位置。叨扰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让人于心不忍,但他醉心本土建筑设计六十余载的丰富经历,又吸引我们“追剧”。
老人出生于无锡,从同济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云南从事规划设计工作,在红土高原留下大量富有本土特色的设计作品。晚年他又断断续续花费20余年时间,参与惠山古镇保护建设工作,这是游子以一种特殊方式“回归”、回报家乡。
7月中旬,春城昆明,我们如约见到了顾奇伟老人。
生长在江南,战火纷飞年代的特殊经历,化作浓郁的家国情怀
顾奇伟出生在无锡西郊荣巷的西顾巷,“父亲年轻时受雇于上海一个小饭店兼杂货铺,母亲在无锡守家,我小时候基本上在上海度过,家庭可以算小康、温饱。”
小时候虽然不愁吃穿,但由于出生、成长在战争年代,战争不可避免在他心灵深处刻下印记,其中有两件事影响最大。
一件是抗战爆发后随母亲逃难。1937年底,顾奇伟的母亲约了七八个同乡,带着三个孩子从无锡绕道苏北往上海租界逃难。“白天不敢走,要晚上走,半路上还一度走散。后来到了江阴,过江上船的时候,我妈还掉在长江里面,幸亏有个人顺手抓了她一把救上来了。”另一件是上海解放,“中国人从流离失所到挺起腰杆,人民政府铲除黑帮分子和投机倒把者,把混乱的旧社会变成清平世界,整个社会的精神状态都是乐观向上的。我们心中也生发出英雄主义萌芽,这个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起到很大作用。”
1953年在私立无锡公益中学读完高中后,顾奇伟报考了同济大学建筑系城市规划专业,这是当时全国高校设置的第一个城市规划专业。当时,国家建设需要大量人才,机械、建筑、地质勘探等理工类专业很热门。“城市规划是新专业,大家都不清楚,没人报,老师就来动员,反正都在建筑系,能多学点真本事,我就报了。老师怎么形容这个专业呢?说就像一个乐队的指挥。家里也很高兴,因为读书不要学费、杂费和饭费。”国家的关爱和期待浸润着青年们的求学时光。
因为成绩优秀、为人处事公道正派,大学临毕业前,顾奇伟被班级同学选为学生代表,参加毕业分配工作。有感于国家的培养和同学的信任,他主动选择去地处边疆的云南工作。“我的态度是,国家培养我们,我们要诚心诚意地为国家做事,回报国家。”
耕耘在云南,惊叹于当地民居“贫困里的创造”,他有“书”读了
1957年秋天,顾奇伟只身前往云南省城建局报到,因为政策调整,没多久又去了玉溪的建筑公司当工人。兴冲冲地来到边疆,想为地方建设多做点事,但被安排当工人,顾奇伟有些失落。“起初最苦恼的是没有专业书刊可读,后来还是当地民居‘一颗印’成了我读的‘书’。这‘一颗印’粗看起来比江南民居差远了,但认真读呢,却读出了‘贫困里的创造’。”
“一颗印”是滇中传统民居,形似古代的印章。“乍一看,木构架、土筑墙、小天井,单坡屋面的耳房山墙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洞。同国内一些秀外慧中的民居一比较,形象很不好看。”经过多次揣摩、调查,顾奇伟发现这种民居有节地、避风、抗震、紧凑、内聚等综合功能,省工省料又利于排水防漏。
云南独特多样的民居激发了顾奇伟的探索欲和好奇心,此后他利用工作之便深入当地农村走访、写生,“云南所有的县,只有盐津和永善等几个县还没去过。”而这些采风活动,也为他投身本土建筑设计提供了素材和营养。
一项项重要建筑的设计,在顾奇伟及其团队手中诞生:云南民族村傣寨、玉溪聂耳公园、昆明聂耳墓园、保山永昌文化中心、丽江玉河走廊、云南人民英雄纪念碑……
特别是在丽江古城的木府重建工作中,顾奇伟发挥了独特作用。丽江木氏土司衙署,全盛于明代,规模宏大,被徐霞客称为“宫室之丽,拟于王者”,大部分建筑在清代毁于火灾。1996年丽江大地震发生后,当地政府决定重建木府。没有关于明清木府形态形制的文献资料可循,只能把其建成有一定历史信息的风貌环境工程。“尽管是个‘假古董’,但一定要有真价值。”
顾奇伟主持重建设计方案时,引水入府,全部采用地方传统工艺、材料,多用旧料,不作彩绘,力求平和朴实,并以过街楼等保障已有的居民通道。在他看来,重建的木府一定要体现历史记忆,兼具环境、文化、工艺、实用、美学和经济等价值。
再回到江南,古镇古城的保护是不留自我痕迹地创造,要“讲道理”
对许多城市在建筑设计中一味“标新立异”的做法,顾奇伟很反感。他说,世界各国的优秀建筑都植根于本土,即非常符合本土情理,包括自然地理、历史人文、经济文化、习惯习俗、信仰理想等,“要创新,敢于突破,但又要守规矩、讲道理”。从事规划设计六十余载,他“最苦的享受就是寻觅当代本土建筑”。
1997年12月,丽江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顾奇伟在主持木府重建设计方案时体现的高超专业水准和浓厚本土建筑情结也为人称道。时任无锡市园林管理局副总工程师的夏泉生,曾在云南大理工作过,与顾奇伟相识已久,因此在本世纪初惠山古镇启动大规模保护建设、急需专业人才时,便推荐了这位无锡籍的专家。
自2002年领衔编制惠山古镇保护建设规划方案以来,顾奇伟一直坚持“讲道理”。“古镇古城的保护,就是要不留自我痕迹地创造。在惠山古镇保护修复过程中就有很多创造性的东西,不细讲,就忽略过去了。”
他举例说,惠山古镇的东口和古华山路之间有一小段距离,没有过渡,“马路交叉口乱哄哄的,这里是古镇,后面就是祠堂,多么重要!古今两个不同的空间环境,能用围墙来分割吗?修个大围墙,再开道门,从交叉口进来,不能吧?能修房子吗?没有道理呀!后来一想,锡山脚下靠山吃山啊!把山脚的坡延长,顺着锡山山脉堆土、种树,怎么样?现在就是这么做了,堆了四五米,逐步堆下来,就让这个山延伸,上面种树,有七八米作为自然屏隔。现在从惠山古镇地铁站6号口走过来,前面有一百多米的距离过渡,对着龙光塔慢慢进古镇。这个就是没有痕迹,很自然的,隔开了现代城市空间跟古镇空间。”
祠堂群是惠山古镇的核心建筑,在古镇保护修复过程中,顾奇伟一直强调,紧邻祠堂群的配套服务建筑风貌设计要跟祠堂群的功用、生态结合起来。在进行古镇文商旅项目开发时,项目方有意建设一些休憩、餐饮用房。顾奇伟从一开始就建议配套用房要降低“规格”,“古镇原来是寻根访祖、郊游踏青的地方,不是居住区,所以有接待功能的建筑应该平民化,不要出现豪门大院。”在他看来,“如果配套房修出来都比祠堂高,越修越好,不符合情理,所以只能修得朴实一点,不要雕花、不玩花样,它们只是历史的配角,不要喧宾夺主。”
谈及参与惠山古镇保护建设规划20多年的感受,顾奇伟说,从家乡丰厚的文化土壤中汲取养分是一种享受。在此过程中,他结识了无锡祠堂文化研究会的很多人员,他们对传承家乡文化的使命感让他深受感动。“我是无锡人,但对无锡的认识只是一个‘高中生’的水平。现在来搞保护规划,所有的规划要有依据,靠什么?靠祠堂文化研究会,这样的话保护才有依据啊!”
惠山古镇的保护建设倾注了顾奇伟大量心血,他不顾高龄多次往返昆明、无锡,深入马山等地考察太湖水乡民居、桥梁的特点,积累了大量第一手素材,绘制了许多速写素描图及建筑、园林、小品的设计稿。他期望惠山祠堂群修复好全面开放后,进一步依靠社会力量持续发挥作用,让每一个走进古镇的人都能享受到祠堂“尊贤、敬祖”的传统文化营养。(石洪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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