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鲁塞尔与钱秀玲“擦肩而过”

　　数月前就知道要去比利时布鲁塞尔参加“中国学的世界对话·比利时论坛”，便想趁机“假公济私”一回，去近距离感怀钱秀玲——一个盖世太保枪口下的女“辛德勒”，一个被国王授予“国家勋章”的比利时的中国母亲，一个名扬欧洲的钱家女儿。

　　被浇灭的计划

　　我之前查资料得知，钱秀玲（1912—2008），江苏宜兴人，早年就读于比利时鲁汶大学，先后获化学、物理学博士学位。二战期间，比利时被德国侵占，钱秀玲营救了近百名反纳粹的比利时人。二战后，为表彰其义举，比利时国王授予她“国家勋章”，艾克兴市将市中心一条大道命名为钱夫人路……我又买了徐风撰写的《忘记我》，找了在宜兴的宗亲了解情况，钱秀玲的形象在我心中进一步清晰起来。但了解越多，此行遗憾也越多。

　　一是我想去看的钱夫人路在布鲁塞尔西南70公里的艾克兴市，该市还有纪念碑和博物馆，可以了解更多的历史细节，但是我时间有限，去不了。据说一名获救者的儿子后来当上了艾克兴市市长，曾协助《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拍摄以及在比利时的首映。他接受中国记者采访时说：“我出生于1946年，假如父亲没有被钱女士救出，就不会有我了。钱女士不仅是中国人民的骄傲，也是比利时人民的骄傲。”

　　二是我想去看鲁汶大学化学系教室内的钱秀玲照片，但鲁汶大学也不在布鲁塞尔，而在其东侧大约30公里处。出国前还曾设想，如果有时间，就去鲁汶大学有关部门交流下，据说宜兴企业家设立“钱秀玲奖学金”，面向鲁汶大学自然科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发放，不分种族、国籍、宗教和年龄，仅以研究方向和课题前瞻性作为考量标准，我想了解下后续及成效。

　　三是战后钱秀玲在布鲁塞尔创办了孔子酒家和中山小学等，我也想去看看。飞机落地，见到接机的徐总，就与他提起钱秀玲。他非常熟悉，说《忘记我》荷语版新书发布会就是前年8月17日在布鲁塞尔中国文化中心举行的，由于其后代分散，我所说的这些地方都不属于她的家族了，也不大好找了。说来说去，就是时间不够用，哪里也去不了。

　　更遗憾的是，天公不作美，6月18日午后，布鲁塞尔开始中到大雨，使得我市内走走的希望也被彻底浇灭。

　　更伟大的义举

　　世人对钱秀玲毫不吝啬的赞誉，不外乎她从德国纳粹手中救下近百人。我认为，这份赞誉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被忽视了。

　　前面的一半，事实很清楚，怎么褒扬都不过分。但是如果论及救人的功劳，钱秀玲只能占三分之一，因为她堂哥钱卓伦将军及其好友法肯豪森将军，同样也是英雄。他们二位在反法西斯战争这点上，三观高度一致，惺惺相惜，并成就了钱秀玲枪口救人的佳话。

　　而另外的一半，就有了商榷之处，因为钱秀玲在战后要救比利时头号战犯法肯豪森。从1948年3月到1951年初，钱秀玲多次去狱中看望法肯豪森，并为其四处奔走。钱秀玲说：“大家只知道是我拯救了比利时的近百名爱国青年，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如果没有法肯豪森将军的帮助，我怎么可能办到呢？”

　　一向低调的她，开始主动接受比利时媒体的采访，让更多人了解她当年救人背后的故事；她找到那些曾经被救助的比利时人，向他们详说内情，发起了一份众多获救者签名的联名状；法庭开庭时，她亲自为法肯豪森辩护，还邀请被营救者一起出庭作证。在钱秀玲的极力斡旋下，法肯豪森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后被提前释放）。

　　体现了公正、正义和人性的普世价值，这才是钱秀玲影响力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凡救一人，即救全世界。”这是写在《忘记我》腰封上钱秀玲的信念，她救比利时人是这样想的，救法肯豪森也是这样想的。她是一位讲信用的钱家女子，是一位懂感恩的比利时媳妇，是一位是非分明的中国女人，也因此赢得了中国、比利时乃至国际社会的尊重。

　　吴越家风熏陶的人性底色

　　如果探究钱秀玲讲正气、重情义的根源，毫无疑问应该是其良好的家教和家风。据宜兴宗亲钱志明介绍，钱秀玲是五代吴越国国王钱镠34世孙，上千年来，钱氏家教家风一直熏陶着后人，成为家族人才辈出的文化基因。钱氏家风对钱秀玲的影响，大致有如下几条：一是热爱和平反对侵略。自钱镠始，钱氏有国72年，以善事国家和保境安民为己任，使得吴越国成为东南富庶之地，赢得了后代的尊重。“武肃王遗训”里有明文规条，要求后人珍惜和平重视家国情怀。钱秀玲堂兄钱卓伦将军同样受家风熏陶，他对钱秀玲影响很大。

　　二是好读书树立的正义感。钱秀玲家族虽然世代经商，但好读书的传统始终没丢。钱秀玲小时候不仅聪明，而且很有主见，富有正义感，其理想是成为像居里夫人一样的科学家。而居里夫人也是一名反战积极分子，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作为其“铁粉”的钱秀玲在二战前后的所作所为，就顺理成章了。

　　三是守信用重感恩。钱秀玲三岁时，家里曾给她订过一门娃娃亲。钱秀玲在鲁汶大学留学时，男孩也在比利时，但接受新思想教育的钱秀玲还是拒绝了。可是传统的家教对其又有很深的影响，取消婚约是非常不礼貌不道德的事情，与家庭决裂的钱秀玲让其父和家庭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些深入骨髓的价值观，使得钱秀玲在关键时刻总能挺身而出。具体到为法肯豪斯辩护这个问题上，钱秀玲是重信用、重感恩的。

　　综上，我们可以进一步了解认识一个知书达理、有大局观的钱秀玲。可以说，如果没有为法肯豪森辩护，钱秀玲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钱秀玲。

　　万米高空中的新“开始”

　　6月18日，海南航空成功恢复布鲁塞尔至上海（浦东）的直飞航线，我有幸搭乘此次航班赴布鲁塞尔。三天布鲁塞尔之行，全部忙于会议，没有一点闲暇时间去感怀钱秀玲，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但是，飞机降落前的一个插曲，使得钱秀玲故事在海南航空航班上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事情是这样的，在飞机落地前大约两小时，空姐通过广播感谢大家乘坐，并欢迎大家介绍布鲁塞尔和比利时的游玩景点。听完两名乘客的介绍后，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位伟大的中国女儿介绍给我们的国人，于是举手应征：“如果到比利时，一定要去看看钱秀玲。”我为大家讲述了钱秀玲的主要贡献，介绍了钱夫人路、鲁汶大学和中国驻比大使馆等，尽管时间很短，大家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但站位终究是很高的——在万米高空上介绍钱秀玲。

　　空姐很高兴我的参与，邀请我一起切蛋糕、拍照留念。我想也是因为钱秀玲才有这样一个机会，心里默默地感谢着她。在航班上介绍钱秀玲只是一个“开始”，这个故事不会结束，也不能结束。从大的方面来说，是中比爱好和平共同抵抗法西斯侵略的象征；从小的方面来说，钱氏家教文化在上个世纪就迈出国门开枝散叶了，除钱秀玲之外，比如在美国的钱学榘父子等都在传承，这是让钱家人多么激动、多么骄傲的事情啊！

　　因工作流程太紧凑，没能去相关地点感怀钱秀玲，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失望”，但是，在海南航空航班上，在接机人徐总口中，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都有人在念叨钱秀玲，怀念钱秀玲，我的心中又燃起了更多的“希望”。

　　钱秀玲晚年一直希望“忘记我”，这也许是出于中国人与生俱来的谦卑心态，也许是钱秀玲毕生的价值追求。也因此，传记作者徐风才将其书命名“忘记我”，我也希望钱秀玲能被历史“忘记”。因为想到她，就想到战争的残酷无情；想到她，就想到忠孝不能两全；想到她，就想到情法对人性的考验。当人类社会不再有杀戮的时候，当公平正义能够时刻得到伸张的时候，当人性超越领土和财富的时候，“忘记”钱秀玲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吗？（钱运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