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毓修：中国童话开路先锋

　　｜汤祥龙 文｜

　　茅盾先生曾于1935年在《关于“儿童文学”》一文中，称无锡的孙毓修为“中国编辑儿童读物的第一人”。晚年，茅盾先生又在《我所走过的道路》中，追述中国儿童文学起源，称孙毓修编著的《童话》丛书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儿童文学”，并称孙毓修为“中国童话的开山祖师”。

　　孙毓修（1871—1922），无锡市郊区开源乡(现属无锡市滨湖区荣巷街道)孙巷人，他是如何成为茅盾先生所赞誉的“中国童话的开山祖师”的呢？

　　如何成为“中国童话的开山祖师”

　　早年，孙毓修祖父在上海经商，一度生意不错，后渐落败。孙毓修的父亲孙櫆早年读书，后也在上海经商，晚年回乡开染坊，“于旧时所学未肯抛弃”。

　　孙毓修的母亲荣氏，是无锡荣巷人，与近代实业家荣宗敬、荣德生同出一族，孙毓修还是荣家的外甥。荣巷离他孙巷的家并不远。孙毓修的外祖父荣汉璋耕读传家，能诗文；小舅父尤擅医学，有藏书楼名“绳武楼”，藏书颇丰，名闻乡里。孙毓修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从小就养成了爱读书、好买书、喜藏书的好习惯，对他世界观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孙毓修9岁丧母，自幼多病，一度耽于绘画。尽管家里并不宽裕，父亲还是在门后特地为他圈了个小屋，算作他的“书斋”。这块地方面积虽小，却是孙毓修的读书处。他给这间“书斋”取了个富有诗意的雅号——“小绿天”，可以看出他对这方小天地的感情。后来他的藏书都用“小绿天”这个雅号，可以想见这个雅号对他有多重要。

　　1895年，孙毓修县试考中秀才，同年考入江阴南菁书院。除了传承古学，南菁书院在近现代学科上的探索也走在了大多数书院的前列。孙毓修在这所清末江南著名学府学习的三年间，受到严格训练，修研经学及古文，国学根基深厚。

　　1897年，孙毓修毕业，到苏州中西学堂任教。从1897年到1903年，孙毓修三次参加科举，前两次未中，后一次因病未参加，后科举制度废止。1901年，清廷开始新政。第二年，孙毓修有机会跟随美国牧师赖昂女士学习英文，并学有所得，还写了《中英文字比较论》一卷。他的这一举动，为以后进入商务印书馆担任重要职务打下了基础。

　　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清末的出版业逐渐呈现出繁荣景象，一批由中国人自办的新式书局，如雨后春笋般涌现。1907年，一位亲戚带着孙毓修亲手翻译的《地理读本叙言》，请同在上海的无锡同乡、银行家沈缦云引荐，入职商务印书馆。由此，加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的孙毓修，前后追随商务印书馆创始人、馆长张元济长达十余年。影响最大，意义非凡的就是创办了《童话》，他也因此成为茅盾先生所说的“中国童话的开山祖师”。

　　有资料表明，中国少年儿童有少儿杂志可看，应该是从商务印书馆开始，而主导这件事的正是孙毓修。

　　1908年底，孙毓修开始编著《童话》丛书。由于孙毓修国学根基深，又懂英文，能从浏览西方神话、寓言、童话以及科学常识中获得灵感。特别是读了英国出版的《大英少年百科全书》后，更是大大激发了他为孩子们写作的热情。《童话》内容大部分取材于《大英少年百科全书》和阿瑟米尔主编的《儿童杂志》，也有一部分中国题材的寓言、神话、民间故事和人物传记。寓意正向，文字浅明，多附图片，这些十分适合儿童阅读的编译特色，使其持续畅销长达12年。

　　孙毓修创办编著《童话》丛书，其历史功绩更在于：

　　其一，这是中国第一次出现“童话”这个名词，《童话》开篇《无猫国》成为中国第一篇以“童话”命名的白话作品。

　　其二，孙毓修写出了中国第一篇关于儿童读物的理论文字，也就是《童话序》。在这篇文章中，孙毓修充分考虑到了“儿童之脑力”“儿童之程度”“儿童之所喜”，于是效仿欧美发达国家，“作儿童小说以迎之”，也就是编《童话》丛书。

　　其三，《童话》丛书直接培养出了茅盾、郑振铎等儿童读物编辑人才，为五四时期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奠定了基础。茅盾1916年入职商务印书馆，在孙毓修直接指导下编辑儿童读物。孙毓修1915年编过《伊索寓言》，后又让茅盾编辑出版《中国寓言初编》，这是第一本中国寓言作品集。郑振铎进入商务印书馆后续编《童话》丛书第三集，不久编著《儿童世界》，他又将《童话》丛书第一集里孙毓修编译的《无猫国》《大拇指》，再次节编发表在上面。

　　开风气之先的编辑素质

　　孙毓修不仅编辑出版了中国首部《童话》，而且还编辑出版了许多儿童文学读物。

　　1909年1月，商务印书馆编辑出版《儿童教育画》。1911年，商务印书馆又编辑出版了《少年杂志》，这本杂志对当时的少年儿童影响很大。孙毓修身为《少年杂志》第一任主编，从1911年至1914年的三年任期内，他编译的狄更斯的《孤儿自述》和后来人们耳熟能详的伊索寓言《龟兔赛跑》，就是由这本杂志最早出版传播的。他还擅长从中国古籍及外国名著中，精选有意义又有趣的历史故事、典故及神话、传说等，改写成中国儿童喜闻乐见的童话和寓言，诸如《中国寓言》《伊索寓言演义》等，都成为我国童话宝库中早期的佳作。

　　1916年秋，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英文部工作的茅盾，调至国文部给孙毓修当助手，其工作内容之一就是编《童话》。

　　孙毓修十分重视在儿童读物中传播科学知识。进商务印书馆之前，他就编译有《地理读本》甲、乙两编。到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之后，又编译有《世界读本》。还出版了一套《常识谈话》丛书，介绍当时国外科学技术发明的儿童读物，分《千里眼》《小世界》《缩地奇方》《飞行使者》《空中战》《照相术》《潜航艇》《电信》和《活动影戏》等九种，他能在100年前就重视少儿科普读物的出版，可见他的编辑思路独特，这些图书称得上是我国最早的少儿科普丛书了。

　　在我国出版史上，商务印书馆素有开风气之先的美誉。作为该馆早期元老之一的孙毓修，其身上也体现有开风气之先的编辑素质，这些素质具体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一是学术视野宽广，勇于创新。除了儿童文学之外，他在其他学术领域，也有前瞻性的建树。他协助老馆长张元济从事《四部丛刊》的古籍整理，成为这项重大出版工程实际工作的“执行主编”。

　　二是由他主编和出版的清代禁书“痛史”丛书，敢于揭示历史真相，为辛亥革命造势。

　　三是他全力编撰的《中国文学史论》，一举摒弃早先洋人所写中国文学史的偏见，其立论虽尚存质疑，但在民国初期就敢于抒发新见，实属难能可贵。

　　此外，他还发挥熟悉英文、广读英文书刊的优势，认真地开展中西文化的评论。1909年，他先在《东方杂志》发表了《读欧美名家小说札记》。1913年，他又在《小说月报》上连载《欧美小说丛谈》，对欧美诸多名著及著名作家进行评介。这些“丛谈”后来结集出版，是我国最早对欧美文学的评论专著，是文学翻译史上填补空白之力作。

　　其实，孙毓修的成就远不止于出版与童话，他一生中还开创了中国出版史上的数项第一：撰写的《图书馆》，是我国公认的第一部反映公共图书馆活动的图书馆学专著；他编译的《欧美小说丛谈》，是我国近代第一部较系统介绍西方文学家及其作品的专著；他的代表作《中国雕板源流考》，是中国最早的一部版刻学著作。

　　随着儿童读物编译潮流的发展，中国儿童文学终于在清末民初时期进入了孕育期，它呈现出三个鲜明的特点：具有强烈的爱国和启蒙思想；谋求作品通俗易懂；大力翻译外国作品，或采编自中国古书、民间故事。而孙毓修正是中国儿童文学孕育期间杰出的代表性人物。

　　他的童书影响了几代读者

　　优秀的文艺作品是通过其艺术感染力来影响读者。孙毓修编著的《童话》丛书，哺育了一代作家，冰心、张天翼、郑振铎、陈伯吹……这些儿童文学作家无一不受到过孙毓修作品的滋养。

　　冰心曾说：“（10岁时）我的舅舅从上海买到的几本小书，如《无猫国》《大拇指》等，其中我尤其喜欢《大拇指》……我还讲给弟弟们和小朋友们听，他们都很喜爱这个故事。”

　　张天翼第一次在学校比赛中拿到的奖品即《无猫国》和《大拇指》。陈伯吹回忆：“孙毓修编的第一种童话《无猫国》出版后，在念小学的我因没买到，向同学叩了三个头，才借到一册阅读。就是这本《无猫国》开始影响我日后热衷于儿童文学创作的。”

　　可以这么说，《童话》丛书与五四时期诞生的儿童文学关系直接，它为五四时期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孙毓修编写的儿童文学，由于通俗易懂，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读者。海豚出版社和花山文艺出版社分别于2013年和2018年再版了《孙毓修童书》，其中有介绍我国古代著名的爱国人士郭子仪、班超、岳飞、玄奘、文天祥等人的生平事迹，寓教于乐，启迪智慧，教导人生。里面的文章尽管写于百余年前，历经岁月沧桑，但直到今天仍在为小读者们提供上佳的精神食粮。

　　孙毓修的儿子孙贵定，从小受到父亲的严格管教，1913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取得第一批官费赴英留学资格。学成后回国，受父亲影响，孙贵定在1919年到1921年将大量的中国寓言翻译为英文，再经由父亲指导与改正，发表在商务印书馆主办的英文杂志上，后又经由父亲选编，于1924年12月由商务印书馆初版，并于当月重印，名为《（英文）中国寓言》。该书随后分别于1927年、1930年、1932年、1935年多次重印。父子俩一起携手推出《（英语）中国寓言》，把中国寓言推向海外，这无疑标志着，属于中国的寓言故事，通过孙毓修和孙贵定父子俩的共同努力，已经较早地走出了国门。孙贵定后来曾在厦门大学担任教授，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大学新闻系。

　　喜爱读书，善于吸收来自各方面的新知识，这是孙毓修从小就养成的好习惯。这个好习惯伴随了他一生。就因为他的这个好习惯，帮助他在整整16年的编译生涯里，创造了多项全国第一，不仅成为中国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还成为中国最早的儿童文学家。茅盾先生称他为“中国编辑儿童读物第一人”，从中足可看出，他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作出了何其重要的贡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