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路守鹤·鹤之语丨“一声嘹亮冲天阙”，中国古代文学中的鹤

　　中国古代文人，无有不爱鹤者。爱它清丽嘹亮的歌喉，爱它流风回雪的舞姿，爱它潇洒不群的性格。几千年来，观物取象，一个翩翩然有君子风姿，端方持重有高士风骨的鹤意象在文人笔下流淌。从先秦两汉经书到魏晋南北朝辞赋，从隋唐五代诗文到宋元词曲，鹤的意象渐繁、意蕴日丰，汇聚成中国古代文学星空中璀璨的星云。

　　“鹤鸣于九皋, 声闻于野”

　　以物比德，君子鹤的立象

　　中国传统文学中，出现频率最高、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象征隐士、君子的鹤意象。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我与尔靡之。”“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周易》《诗经》中的“鹤”，虽然还没有成为一种独立的审美意象，但都借用鹤所具有的独特属性表达了隐士、君子等深层含义，形成了鹤意象最原始的意象内涵。

　　后世文学家借用《周易》《诗经》鹤意象，广泛应用于自己的话术语境。墨子借此表达自己的观点：“蛤蟆日夜鸣，口干而人不听之；鹤虽时夜而鸣，天下震动。多言何益乎？”这句话虽然是为了说明语言如果不善，多说也无益这一道理，但墨子显然是将蛤蟆比小人、以鹤喻君子。《后汉书》中，杨赐上书劝诫汉灵帝:“惟陛下慎经典之诫，图变复之道，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修身洁行的“鹤鸣之士”，承袭的也是《周易》《诗经》中的“鹤鸣”意象。

　　“嗟皓丽之素鸟兮，含奇气之淑祥”

　　审美定格，风姿鹤的雅化

　　魏晋以降，鹤开始影响人们的审美。

　　何为鹤之美？王粲眼中是仙气飘飘的仙鹤，“白翎禀灵龟之修寿，资仪凤之纯精，接王乔于旸谷，驾赤松於扶桑。餐灵岳之琼蕊，吸云表之露浆。”在他笔下，鹤不仅有灵龟的长寿、凤凰的精纯，而且能出入于旸谷、扶桑这样的非凡之地，吃的是琼蕊、露浆这样的仙物，一个精纯、高洁、超凡脱俗的鹤形象审美由此定格。

　　此后对鹤的赞美之声，大多继承了王粲的审美。曹植在他的《白鹤赋》中赞到：“嗟皓丽之素鸟兮，含奇气之淑祥。”直言白鹤洁白美妙，气质不凡。鲍照的《舞鹤赋》就更仙了，“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始连轩以凤跄，终宛转而龙跃。踯躅徘徊，振迅腾摧。惊身蓬集，矫翅雪飞。”轻灵曼妙、婀娜多姿，美得不可方物。

　　《洛神赋图》（宋摹本局部）东晋 顾恺之

　　以鹤的丰姿秀逸来形容人物风度之美，曹植是个中高手，“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神女姿态的轻盈美妙跃然纸上。以鹤喻人，《世说新语》中也是俯仰皆是，“严仲弼九皋之鸣鹤，空谷之白驹”，“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都突出表现人如鹤一般风姿不凡、卓尔不群的气质。

　　“小池聊养鹤，闲田且牧猪”

　　鲜活真实，宠物鹤的日常

　　鹤意象发展至唐，日渐现实具体。这大概跟唐代的养鹤之风有关。唐代“家家皆养鹤，鸡鸣鹤亦鸣”的风气盛极一时，诗人对鹤的观察、认识变得更为细致。

　　王绩将鹤与猪对举，“小池聊养鹤，闲田且牧猪”，表现鹤脱仙胎成凡骨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从仰慕到深情，仙禽化身为知己。韦庄一下子猜透了一只鹤的心思，“应为不知栖宿处，几回飞去又飞来”；李远失去了爱鹤伤心不已，“碧落有情应怅望，青天无路可追寻”。

　　簪花仕女图（局部）唐 周昉

　　白居易作为唐代著名“鹤粉”，他与刘禹锡、裴度为了两只鹤的去留问题诗文“对战”八个来回，最后不得不将爱鹤送给裴相。送之前，白居易还不忘告诉爱鹤“司空爱尔尔须知”，殷殷嘱托道：“羽翮势高宁惜别，稻粱恩厚莫愁饥。夜栖少共鸡争树，晓浴先饶凤占池。”最后宽慰说“稳上青云勿回顾，的应胜在白家时”，别回头，以后的生活肯定过得比在白家好。此语此情，不像别鹤，倒像别人。

　　雅士养鹤，圣人养贤。囿于庭院的“羁鹤”与被养的“困士”意象逐渐在文学作品中叠映出现。白居易“活学活用”，自比“入笼鹤”，感叹身处官场犹如“委质小池内，争食群鸡前”，辞职归隐洛阳时，铁哥们刘禹锡羡慕他从此可以“放鹤冲天”。

　　“世网从来禁不得，高飞冲破晚秋烟”

　　出尘高格，隐逸鹤的飘渺

　　在宋代这样一个充满雅趣的社会中，鹤的孤标高格成为宋人精神的寄托与象征。宋人用超凡的审美，堪称“摄影技术”的细腻描绘，将鹤的飘渺洒脱落于笔端。

　　用写意笔法描摹鹤的动静之态，“晴飞碧落秋空阔，露立瑶台夜月明”，一幅赏心悦目的秋空夜月图；“编衣湖上月明天，雪影飘飘意欲仙。世网从来禁不得，高飞冲破晚秋烟”，世外高人的不同凡响，意味隽永。用工笔画法着意提炼精神，“骨峭翘山月，翎疏刷野泉”“端如方直臣，处群良足钦”，顿显鹤之风骨。

　　宋代最“出圈”的那只鹤，当属林逋的“鹤子”。林逋用“清形已入仙经说，冷格曾为古画偷”高度赞赏鹤的高格。他不仅让“孤山鹤”成为高士的代言人，“梅妻鹤子”成为文人们“向往的生活”，而他本人更成为大宋当红的文人偶像，以致于文人们写鹤的品格都要蹭一下偶像的“热点”，“幽闲靖节性，孤高伯夷心”。

　　宋元词曲中有不少词牌名与鹤有关，鹤冲天、瑞鹤仙、白鹤子等等，多有以“鹤立鸡群”等成语入词曲，如“休错认做蛙鸣井底，鹤立鸡群”等。

　　新江苏·中国江苏网 任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