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画派之我见（上）

　　画派命名类型

　　20世纪90年代初，我伯父董欣宾回老家与我闲聊说道：“无锡历史上出了那么多大画家，怎么没有形成画派？”受他启发，我就开始收藏无锡历代书画名家作品以及相关文字材料。20多年来，我已收藏100多位无锡书画名家作品，经过对这些第一手资料的整理分析和归纳，让我感悟很深，今天在这里就无锡地区画派问题谈谈我之浅见。

　　艺术流派是艺术风格相近或者相同的艺术家的集合体，它是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由思想倾向、审美情趣、创作主张、表现手法等相似的一批艺术家聚集而成，这些艺术家个体之间可以各有特色，但在总体艺术风格上却有趋同性。因此，要成为一个艺术流派，大致要有以下几个条件：第一，要有一个或几个有影响的艺术家为代表的艺术家群体。第二，艺术家群体要有相似或相近的艺术主张和艺术风格。第三，艺术评论家概括提炼而得出的流派名称，能得到世人的普遍认同。

　　画派作为艺术流派的一种，它的名称确定并没有固定模式，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一是以地域名称作为画派命名，如“海派”“京津画派”“吴门画派”“娄东画派”“虞山画派”“常州画派”“佛罗伦萨画派”“威尼斯画派”等；二是根据开派艺术家的姓氏名字而命名，如“黄荃画派”“徐熙画派”“米派”等；三是以地理地标名称作为画派命名，如“黄山画派”等；四是以创作题材作为画派命名，如“湖州竹派”等；五是以创作方法、审美倾向等艺术特色作为画派名称，如“勾花点叶派”“指头画派”“扬州八怪”等等。

　　上述五个类型画派中以地域命名的画派，创作题材最为多样，表现手法等也较丰富。后面四种画派则相对制约较多，尤其是以地理地标和创作题材作为命名的画派，如“黄山画派”，是以清初梅清为代表的一批画家，长期深入黄山，把黄山及周边自然风光，松石丘壑作为主要表现内容，创作题材狭窄；“湖州竹派”亦是如此，虽然学术影响很大，但终究题材单一。

　　无锡地区画派怎样命名较为合适

　　画派的形成，严格地讲不是人为打造出来的，而是经过艺术家和评论家较长时间的推动，慢慢地形成的一种共识。

　　无锡地区画派以什么来命名呢？如果以“太湖”来命名，“太湖”作为地域名考虑，那太湖周边有二省五市的地域，非无锡所尽有，无锡用“太湖画派”容易引起周边地区的误解。有人说，太湖最美风景在无锡，那也是见仁见智之事，毕竟“太湖在无锡”这个说法无法成立。还有人说，无锡许多代表性画家都画过太湖，但苏州的画家也反复画过太湖，怎么解释都很难自圆。无锡画家创作题材非常宽泛，太湖不仅不是无锡画家的主要创作题材，甚至一些名家的代表作都不是太湖风光。悲鸿先生代表作是《九方皋》《愚公移山》等；钱松嵒先生代表作是《红岩》《常熟田》等；古柳先生代表作是《庐山仙人洞》《黄山温泉》等；董欣宾先生的代表作是《乐山大佛寺松》《风雪夜归人》等；周怀民先生的代表作为《祁连山色》《南口早春》等，坊间流传“周芦荡”“周葡萄”等，实际他们没有真正看到周老的代表作。所以用太湖作为无锡画派命名，无论从地域名称说，还是从地标名称看，都不合适。

　　2020年冬，我把多年收藏的梁溪已故书画名家作品结集出版，于荣巷书社举办了作品展览会和学术研讨会。清华大学、南京大学著名学者沈卫荣、范金民专程来锡参加了这次活动。外地许多著名书画家发来了贺电，体现了对无锡文化的高度关心。无锡著名贤达学者、书画名家近百人亲临现场观看了展览。学术研讨会由陈瑞农先生主持，会上浦学坤、刘铁平、王建源、严克勤、谈福兴等文化名人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家普遍认为无锡地区画派命名，还是以“梁溪画派”或“无锡画派”命名比较客观实在。著名画家许惠南先生因事没有参加这次活动，但他在多种场合表示，无锡地区画派命名，还是以“梁溪画派”或“太湖画派”更合适些。

　　那么“梁溪画派”“无锡画派”哪个名称更能被人接受？用“无锡画派”周边城市固然不会有意见，只是相比之下用“梁溪画派”更有文化内涵。首先，历史上有许多文人墨客留下了大量关于梁溪的诗文，梁溪作为无锡的域名，早已为世人所熟知，知名度上不受影响，不生僻。第二，“梁溪”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梁鸿孟光的美好故事，很有诗情雅意，以它为名，对教化社会风气，弘扬正能量有一定宣传意义。第三，1936年常熟书法家萧退庵在给诸健秋的两首诗中，有“梁溪画派祖云林”之句，说明历史上已有外埠艺术家对“梁溪画派”的认可。第四，笔者从黄浩然先生主编的《无锡籍书画家及名人印鉴款识》中作统计，该书中385位书画家，用梁溪款印的有23人，用无锡款印的仅3人。笔者从本人收藏的已故无锡历代书画名家作品中作统计，100多位书画家用梁溪款印的有7人，用无锡款印则没有。据此，我们大致可以得出结论，无锡地区已故名人艺术家，普遍推崇梁溪这一域名，所以我个人认为，无锡地区画派以“梁溪画派”命名较为合适。

　　梁溪画派的萌芽、形成、高峰阶段

　　中国古代十大画家无锡占有三席，晋代顾恺之，元代倪云林，明代王绂,但他们对无锡书画家的影响更多体现在人文精神上，从绘画本体学上讲，没有产生流派性影响。直到清朝中期，无锡画家才改变以往个体单干的状况，开始抱团成群，师徒之间传承脉络逐步清晰，甚至可以梳理到现在。

　　笔者把“梁溪画派”发展脉络归纳为萌芽、形成、高峰、发展、蛹化五个阶段。

　　萌芽阶段。“梁溪画派”萌芽于清朝中期，之前无锡地区画家学术交流少，个体成就可以很高，但始终处于一种散的状态，乾嘉以后这种情况得到了明显改变，山水以邹一桂、秦仪、秦炳文、秦祖永、华翼伦等为脉络；花鸟以邹显吉、邹一桂、顾皋、韵香、杨灿、杨芝田、秦文锦等为脉络；人物以华冠、顾应泰、潘锦、过懋、王鼎标等为脉络，尽管他们在画科上不是划得很清，纵向上也断断续续，但在这100多年里，他们之间或师承或交谊或唱和，从艺术风格角度看，相互影响较多，对后面画派形成起到了奠基作用，故我们可以把这个历史阶段称为“梁溪画派”的萌芽阶段。

　　形成阶段。“梁溪画派”的形成，师承脉络清晰是一个重要流派特征。道光年间顾应泰传潘锦、过懋；潘锦传吴观岱，过懋传王云轩。吴观岱传诸健秋、杨令茀、秦古柳、顾坤伯、侯碧漪、周文彬等。王云轩传孙葆羲、陈旧村、邓季超、陈负苍、蔡光甫等，顾门弟子占了无锡画坛大半江山。吴观岱早年拜潘锦为师，后得到廉南湖帮助北上京师。廉南湖与康南海同科，曾参加“公车上书”，后任职户部，家中收藏甚富。吴观岱去京后开始住在廉南湖家里，廉南湖尽出藏品，供吴观岱临摹学习，廉收藏石涛尤多，吴观岱通过学习，技艺大进，逐步形成了洒脱雄厚的画风，有“石涛再世”之称。后来，廉南湖又将吴观岱荐入清宫如意馆为光绪帝绘课本故事。廉南湖在北京艺圈中大力推荐吴观岱，与吴观岱交往颇多的有翁同龢、袁克文、林琴南、齐白石、杨味云、杨组云等，由此吴观岱的气局和画艺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和提升。晚年吴观岱返回家乡后，声望极高，袁克文等还专程来锡拜访过他，人们多以“江南老画师”称之。他还与吴湖帆、吴子深、吴待秋合称“四吴”。中国山水画一扫“四王”摹古之风，观老功不可没。

　　另外，与吴观岱同时代先后有三位画家，对“梁溪画派”形成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们分别是丁宝书、王云轩、胡振。丁宝书与廉南湖、吴稚晖、俞复、孙揆均同学南菁书院，后与廉南湖一起在上海创办文明书局，为海上“六十名家”之一。王云轩师过懋，早年山水人物花鸟都有涉足，晚年专心佛学，所作佛像很有影响。胡振曾在南京、上海执教，通过与外埠画家交流，逐步形成了他清润厚滋的画风，山水花鸟人物俱精。1924年他与诸健秋、贺天健等一起创办了无锡美术专科学校，自任教务长。1934年，他又在无锡创办了振南国画学堂，还担任了云林书画社社长等。

　　经过这四个人的创作实践，内外交流，师徒传授，机构教育等，“梁溪画派”画风逐步形成，流派性特点开始慢慢显现。我们把晚清民国这个历史阶段称为“梁溪画派”形成阶段，这几位艺术家是“梁溪画派”的第一代人物。

　　高峰阶段。经过吴丁王胡之后，“梁溪画派”才真正迎来了高峰，代表人物有徐悲鸿、杨令茀、诸健秋、秦古柳、钱松嵒、陆俨少、贺天健、钱瘦铁、顾坤伯、陈旧村、孙葆羲、周怀民等等。他们之间关系紧密，艺术交流和相互影响较多。像徐悲鸿先生是从宜兴走出去的，当初宜兴行政关系不隶属于无锡，但悲鸿先生与无锡艺术家交集颇多，这一点他与吴大羽先生根本不同。悲鸿先生与无锡的关系可以上溯到他在上海求学时代，当年他初赴上海，十分艰辛，有幸结识了廉南湖，廉南湖把悲鸿先生推荐给了康有为。经廉康鼎力相助，哈同花园征集仓颉画像，悲鸿先生巨幅水彩仓颉像一举夺冠成名。悲鸿先生在自传写道：“时又识廉南湖，极为契合，遂知名于沪。”1926年，悲鸿先生回国，还画一张素描自画像赠予南湖先生。悲鸿先生曾多次创作《九方皋》，其中一幅现藏清华大学，在画的右下角署以“辛未初冬第七次写此，并纪念廉南湖先生，感喟无极。悲鸿时授徒中央大学，居丹凤街。”悲鸿先生还与吴观岱、胡振、秦古柳先生等有过不少艺术交往。由于这些原因，以后悲鸿先生对无锡后起之秀都尽力栽培举荐。悲鸿先生虽然主张改良中国画，但他“古法之佳者守之”的观点，没有丢掉中国画的根本，这点从他书法和国画线条中，仍可以辨出无锡画家的一些影子。

　　我们把这个时期作为“梁溪画派”的高峰期，是由这批艺术家的艺术高度和历史影响力所决定的，这批艺术家队伍特别强大，地域覆盖面涉及中国东部大半地区，山水花鸟人物走兽等都有很高成就。徐悲鸿、周怀民在北京，钱松嵒在南京，诸健秋、秦古柳、孙葆羲在无锡，陈旧村在苏州，贺天健、钱瘦铁在上海，顾坤伯、陆俨少在杭州，都是作为一方画坛盟主活跃于当时，在中国现代绘画史上都占有重要历史地位。所以我们把这个历史阶段称为“梁溪画派”的高峰阶段，这些艺术家是“梁溪画派”的第二代人物。（董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