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泉老街上的老宅

　　5月初的阳光是最好的，它热烈而不灼人。南方泉老街上由香樟、榉树、泡桐、楝树……织成的浓荫，也愿意接受它那具有穿透力的激情，在行人的走道上，投下富有诗意的斑斑点点的光影。我行走其间，轻风带着树木的清香和凉爽，从身旁的横河上轻拂而来，心旷神怡。南方泉老街上依然留存着昔日江南古镇繁华的痕迹和风貌，承载着江南游子的乡愁与怀恋。我是南方泉老街的常客，在随意的走走看看中，不断发现着其中潜藏的故事，还结识了一些当地的朋友，甚至应邀为其中一位书写的《情系南方泉》作过序。

　　我走到了许仁桥，把目光投向南堍106号两开间低矮破旧的老宅。老宅不堪岁月重荷，身姿歪斜，未来的任何一场风雨，都有可能是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它的故事却绝对是长篇小说或年代电视剧的好题材。清末时，浙江一户人家为避祸摇船从太湖里过来，看到此处的滩涂甚好，便停歇下来，以养鸭为生，后来这里就被称为“鸭子滩”。1919年至1920年，作为锡南地区的商贸中心，这里已是繁华之地。到了晚上，路灯很暗，影响“夜生意”，于是有人购来德国设备，在“鸭子滩”办了个发电厂。据说这是无锡乡下第一个发电厂。后来，一个叫王朝全的大户在这里造了一幢五开间四朝进深的大宅。106号那处两开间老宅就是它目前仅剩的老桩桩头。王朝全是开明地主，抗战时期，他帮新四军购买药品，还筹置布料、盐，利用大宅旁边有河道直通太湖的便利，晚上9点半出发，凌晨到达宜兴新四军驻地。收货后，对方会出具一张盖有“朱毛”二字的凭据。

　　从许仁桥沿着横河北面往西步行不过百米，便到了西大河桥上。在南横河和西大河形成的十字河口的西边，也有处老宅，坐西面东，是一幢三开间矮脚楼，门前有老街上目前仅存的过街棚。当地一位文史爱好者曾为我介绍过它的来龙去脉。该房建于新中国成立前，现在门牌上标的是蔡巷上76号。建造者王根寿，是南方泉老街上有名的厨师，筒肠和东坡肉最拿手。他的营生是上门为人家办喜宴、寿宴和生日宴，从食材采购，炉灶蒸笼炒锅、碗盏家生，到烹制菜肴，提供一条龙服务。大到一百六七十桌，少到几桌，每次都能弄得红红火火，宾主满意，因此闯出了名头，名声还传到了无锡城里。有一回无锡县县长要招待前来视察工作的省长。县长找到王根寿，要他不惜工本，务必搞好。王根寿使出浑身解数，省长吃得眯眯笑，对县长发话道：“菜烧得这么好，你要重赏。”县长立刻给予重奖，王根寿就用这笔奖金造了幢矮脚楼。现在居于此处的是王根寿的外孙老蔡，有70岁了吧。

　　这幢带有过街棚的老宅，一年四季吸引着本地或外地游客慕名而来，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网红打卡地。我从西大河桥走下去时，一对老年夫妇正在和老蔡热聊。我因为曾在南方泉农民画家王新良那里与老蔡有过交集，他知道我的来头，便过来和我打招呼，扯老空。老蔡对老宅很有感情。“和我这幢房子差不多的老宅在南方泉老街上不多了。前两年有苏州人想出重金买，我没有答应。看看，这老宅保存得多好。正厅大门、排门板、窗台，旧式老宅的三大件都全的，都是原生头的。”老蔡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把我拉到屋里，看老灶头，看地上铺的青砖，看王根寿当年炒菜用的器具。我想用手机拍几张照片，他只允许我拍个老灶头，其他婉拒了。告辞时，老蔡对我说：“什么时候带点朋友过来，我烧筒肠和东坡肉给你们吃。不是吹牛皮，南方泉老街上，说到烧这两道菜，还没有人能超得过我。”

　　从蔡巷上76号出来，沿着南横河北面的路朝西街头走，就到了朱荫阁老宅。我第一次与之相遇，纯属无意。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时节，天上飘着雨。树冠上的新叶，在雨水的洗涤下，绿得发亮，树梢尖上不时有大颗的水珠滴落在南横河河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清澈涟漪。我撑着雨伞在久违的阒静中踽踽独行。在一幢临街的有着旧式门头的老宅面前，我收住了脚步。这幢老宅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天井和两开间的平房，东面一间的门虚掩着。天井西面南窗前，几株高高的天竹已经长满新叶，两棵铁树间蹿出六七十厘米高、蜷拢着的碧绿新叶。檐头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溅出四散的水花。后来我才知道，这里便是朱荫阁老宅，有部电视剧曾在此取景拍摄。

　　这一次，因为托南方泉的朋友提前预约过，女主人特地从城里赶回来接待我。朋友对我说，这里曾是南方泉老街上数得着的大户人家，诗书传家，都是聪明人。上次已经仔细看过天井，这回就直接进屋了。前后两进，后面的两间楼房是上世纪80年代建造的，打理得清清爽爽，门前种满花草，花团锦簇的场景十分养眼。进门的两间老宅更有味道，东面一间是客堂间，中堂悬的是六尺大幅的老寿星仙鹤图，两旁挂的是楷书对联，东面墙上红木框的“梅兰竹菊”四条屏，一看就是家传的老物件。西面一间是卧室。女主人说，平时这里不住人，只是经常有人来寻访，还有剧组来拍电视剧。听说这里可能要拆，我们希望能加以保护保留，拆了就没有了。（张颂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