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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诗翁张涤俗

2022

03/25

09:57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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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张涤俗相识于上世纪那个文化荒芜的年代,但在他留芳声巷充满书香的斗室里,却是春光融融,让我如入芝兰之室,蒙受熏沐,获益良多。张涤俗是清末光绪二十五年生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与他相识时,他已年逾古稀,而我尚未弱冠,两人年龄相差半个多世纪,是真正的忘年交。

  民国年间,张涤俗就在江南一带颇有诗名与书名。晚年书法名声更盛,曾获《书法杂志》首届全国书法百佳奖,为获奖年龄最大者,一时诗名被书名所掩,而他似乎更在意自己的诗作。

  在相识的那些年里,笔者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去探望老先生,听他谈诗论艺,故有关其诗艺之事,知之甚多。略记数则,以飨同好。

  华西州老拳

  张涤俗早慧,十五岁就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少年杂志》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文章《吸水杯》,十六岁发表了《米底忽来忽去》,十七岁又发表了《我之少年时代》,可谓“三年连中三元”。稍长,他又把心思放在写诗上,但根基不深,出手却较快,他与《西神日报》副刊编辑相熟,报上诗作迭出,然这些诗平仄押韵常常不合,梁溪诗坛名家华西州读后怒斥:“诗坛有此等人厕于其间,吾定将饱以老拳。”

  张涤俗闻之,便趋前请益,华西州见其聪颖好学,常指点迷津,自此诗艺大进。两人也成为一生的诗友。张涤俗五十寿辰,古稀老人华西州作七律八首贺之,虽比不上杜子美《秋兴》八首,但读来亦是韵味无穷,堪为张涤俗寿辰的最佳贺礼。其中有句云:“少年结契老弥亲,犹忆周郎绍介人。把酒微醺知雅量,吟诗小道注全神。”从当年的饱以老拳,到如今友情老弥亲,亦是一段诗坛佳缘。曾见华西州《忆园未定稿》诗札手稿,内有上述诗祝张涤俗五十寿辰的七律八首,这也是一份弥足珍贵的乡邑先哲文献资料。

  张生画鱼肥

  张涤俗年轻时不光喜作诗,还擅丹青。读中学时,无锡名画家王云轩是他的图画老师,对他的绘画才能颇为青睐。后来,他又当了海上名画家张聿光的绘画函授学生。一次,张涤俗仿张聿光笔意画了一幅《春水鳜鱼图》,虽寥寥几笔,却韵味十足,深得名家赞赏。丁宝书、华西州、胡汀鹭、诸健秋、钱松岩等都为此画题诗。其中钱松岩的题画诗最为风趣:“张生画鱼肥,活泼有生趣。相对吃不得,馋涎滴到地。”后来,王韵楼将此画与各家题诗撰成一文,在《锡报》刊出,一时传为艺坛佳话。

  我曾问张涤俗,后来怎么不画了?他笑言,同辈友人中,出类拔萃者众多,如钱松岩、诸健秋、秦古柳、杨笑柳、张正宇、倪小迂、周怀民等,我绘画的天分没有他们高,也就不凑这个闹猛了。

  双红豆馆

  张涤俗素无收藏嗜好,除一橱古书外,别无长物。然其书橱中有两只锦盒,里面镶嵌着两对圆润艳丽的红豆,被他视作“身价性命”,珍藏一生,从不轻易示人。这两对红豆,一对是其诗友、著名篆刻家汪大铁所赠,乃是有名的常熟红豆。还有一对是其年轻时女友从海外寄赠的南洋红豆。张涤俗把自己的书斋称为“双红豆馆”。

  诗人华西州知道来由后,作诗一首:“默祝东风把酒倾,江南红豆双双生;美人名士相持赠,一样相思两样情。”张涤俗过去给报刊投稿时,常常署名为“双红”。汪大铁曾为他刻过多枚印章,诸如“双红”“双红豆”“双红豆馆主人”等等。张涤俗逝世后,其家人将一枚汪大铁刻的“双红豆馆集词”印章送给我留作纪念,成了我箧中之珍物。

  《轰报》三涤

  张涤俗才思敏捷,撰文倚马可待,赋诗俯拾即是。民国年间在沪锡两地报界,很有些名声。周瘦鹃主持的《申报》春秋副刊,叶灵凤主持的上海《时事新报》副刊等,常刊有他的诗文。无锡本地报刊《西神日报》《国民导报》《锡报》《人报》《轰报》等,更是隔三差五有他的新作。尤其是《轰报》最倚重他,此报民国时在无锡曾风行一时,读者甚众。主要是撰稿者中高手多,其中最著称的是“轰报三涤”,指《轰报》的三位特约撰稿人,他们名字中都有一个“涤”字,即无锡张涤俗,浙江秀水朱涤秋,山东临沂崔涤亵。三人都是诗文好手。崔涤亵,民国年间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山东学界耆老王献唐的弟子,与袁二公子寒云亦甚相笃。朱涤秋学富五车,善作楹联,出手便是。撰有《秋籁阁联话》,曾在周瘦鹃主编的《紫罗兰》杂志上辟有专栏连载,颇受读者欢迎。

  张涤俗告诉我,“三涤”之间并不相熟,只是名字巧合而已。他与秀水朱涤秋曾见过一二次,与临沂崔涤亵则缘悭一面。

  草圣又重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无锡籍著名书画家张正宇从京城回家乡小憩。张涤俗与张正宇是少时好友,已阔别半个多世纪。听闻老友回乡,张涤俗诗兴勃发,挥毫即成七绝两首以赠:

  一

  少小离家老大回,纷传草圣又重来。

  求书不用笼鹅换,对客挥毫倚马才。

  二

  扇头试笔忆迢遥,我愧涂鸦白首骚。

  同学少年多不贱,洛阳纸贵看今朝。

  张涤俗在“扇头试笔”一句旁作注:“髫年学书,曾互递扇面”。在“同学少年”一句旁作注:“兼谓倪小迂”。那时北京农科所畜牧模型雕塑家、著名画家、倪云林二十一世孙倪小迂亦从京城返锡,已定居数年。这里的同学少年并非指同窗学子,而是指三人少年同伴,兴趣相投,常常抵足切磋,笑谈人生,而今张正宇、倪小迂都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同学少年多不贱”是借用了杜甫《秋兴》之句。

  张正宇回锡之时,正是万马齐瘖的年代,然草圣归来,犹如春风又绿江南岸,梁溪艺坛气象骤然一新。那时崇宁路上有家裱画店,但见大厅里挂满了张正宇为无锡友人写的书法,满满一堂,来欣赏的人络绎不绝。我亦在裱画店见过张正宇一面,清癯儒雅的长者,我还通过张涤俗请张正宇写了一幅书法。当年张正宇七十一岁,无锡篆刻家高石农为他刻印一方,印文为“七十不稀,八十不老,九十不衰,一百不休”。不意翌年张正宇即遽然离世,令人不胜唏嘘。我幸存其书迹,尚可睹字思人。

  晏起非关懒

  张涤俗晚年有严重的心脏病,曾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虽然不常出门,但十分关心国内外时事,每有大事,他总会作诗赋词,如氢弹爆炸、周总理逝世、中美建交、女排夺冠等,他都有诗作。在他的诗作中,对家乡太湖美景称颂最多,许多是为友人绘画所作题画诗,如无锡画家邵雪泥擅画太湖景色,人称“邵太湖”,他画上的题诗大多出于张涤俗之手。钱松岩、王汝霖、蔡光甫等所绘太湖风光,张涤俗亦有题诗,如题钱松岩《湖天清远图》:“笔墨无多景自殊,遥天极目水云区。归来小住情偏恋,相见掀髯画太湖。”体现了诗人与画家对家乡的由衷热爱与绻恋。

  张涤俗一生诗书相伴,有时心脏不适,卧病在床,仍诗思不绝。某年他得病住进第二人民医院,市政协领导获悉后,前往医院探视。见他在病房中裹被卧睡,便问一旁的护士,张老病情如何? 护士说已无大碍。政协领导怕打扰张老休息,对护士嘱咐几句便要离开,张老听见动静,便掀被说道,我没睡觉,是在床上推敲诗句,刚得两句好诗,你们听听:“今朝晏起非关懒,诗句要从枕上得”。来者一听,都笑了起来。

  不来忽忆君

  我与张老的交往犹如祖孙一般,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前去探望他。他住留芳声巷,我住百岁坊巷,一巷之隔,几分钟就能走到,也算是近邻。我每次去,张老都能听出我的敲门声和脚步声,他老伴朱老师告诉我,只要你一敲门,张老就会说,小安来了,从没听错。张老家中不乏来访者,但他总能辨别出我的声音。

  张老晚年书法名声甚大,索书者不少。但他赠我的书法作品最多,有册页、扇面、对联、条幅等数十幅,比他写给儿女子孙辈还多得多,在这一点上张老的后辈也对我有点“妒忌”。我当时在无锡日报副刊部工作,还经常请张老为副刊的文章书写标题,然后制版印刷,为报纸版面与文章增色不少。曾记得当年我采写的人物特写《迎客松下一小迂》,就是请张老书写的标题,倪小迂见到老友写的标题非常高兴,嘱我再补寄几份报纸给他。

  张老的晚年,我一直伴随在他身边。他曾书赠我一副对联:“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这虽是前人的联句,却是那些年我们一老一少情感的真实写照。

  他还赠我诗一首:

  青春未肯逐时流,坐拥书城万事休。

  疑义有君相与析,忘年交订我应羞。

  前两句是老一辈对我的勉励,后两句是张老的谦词,应羞的当然是我。他老人家当年对我的惠泽,我至今仍念念不忘,铭记在心。

  回忆往事,犹如时光穿越,飞逝数十年,光景宛如昨。(安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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