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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麦饼飘香时

2021

09/10

09:20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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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农历七月,鸿山的糕团店里,就开始售卖麦饼了。鸿山麦饼主推推酥麦饼。推酥麦饼最早是鸿山马桥做的,大家称马桥推酥麦饼。因为马桥推酥麦饼好吃,在市场上好卖,鸿山的糕团店里就都做起来了,渐渐地,大家就把马桥两字忘了,不说了,就叫推酥麦饼,或者在前面冠以鸿山两字。马桥人生气没用,这让我想起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品牌会渐渐地没了,像被水冲走的一样,时间一长,便没了痕迹。

  叫推酥是因饼皮自然分层,酥酥的。饼拿在手里,要轻,咬在嘴里,要带点吸力,不然饼皮粒屑会掉落下来。推酥麦饼的味道有咸甜两种,咸的是焦咸味,甜的是糖水味。孩童喜吃甜食,据说甜味能促使人体产生快乐感,孩童一定是选择甜品的,若选了咸的,他就走向成熟了。焦咸饼,成人爱吃。老年人一般吃焦咸麦饼,焦咸饼香一点,即使有虫蛀牙,吃焦咸饼也不会痛,只是吃多了,舌头有碎感。

  麦饼其实就是月饼。月饼可能是北方用词,是官话。“八月十五月儿圆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呀……”歌词写的就是北方生活。南方人不说打,说做。而且,一般都不是爷爷做,而是祖母或者母亲做。月饼圆圆甜又香,则和南方一样的感觉。麦饼是南方用语,土话。南方历史上是蛮夷族居住地,江南如此好风光,古代也还是称蛮夷,蛮指南方,夷指海边,所以讲的话称土语。但就月饼麦饼而言,麦饼还是用语准一点,说明饼是麦子做的,月饼有点半二不三。当然,起初的含义就是饼像中秋的月亮。

  我记忆中的麦饼,不是推酥麦饼,而是拿着可以扔在桌上,要是掉落砸在脚上就生痛,根本不会掉渣屑的硬翘朗麦饼。麦饼做成硬翘朗,因为油少。中秋要来的时候,我的母亲就会去查看面粉,如果有剩粉,看看够不够,有没有出小麦虫。面粉里的小麦虫黑黑的,母亲叫它羊子,小得用手捉不住,用两指一捏,定是夹住了面粉,扔了心里可惜,农家总觉浪费。通常的做法,就是把面粉放在铜锣匾里,拿到太阳底下暴晒,羊子经不起太阳的炙烤,就从面粉里逃出匾口,如果虫多,场景就黑糊糊的,像是末日大逃亡。晒过太阳,如果不放心,还要用细筛过一遍。偷懒的人,一想到做麦饼时面粉里要放芝麻,反正都是小黑点,就省事不筛了,殊不知细心的吃客能吃出羊子来。吃出也不要紧,大家反而会攻击他:不要这么娇贵,又不是城里人。说羊子也是肉,说他是吃精的麻子(吴语,地道的吃客,什么都吃得出来,精怪一个)。我的母亲定是还要筛一遍的,她说羊子毕竟吃了心里腻脂(吴语,肮脏,令人作呕)。要是面粉不够,就拿了剩麦或是麦券去面粉厂换粉。菜油家里有,都盛在黑咖啡色的圆口甏头里。甏头齐膝,口可伸进两个拳头,甏头是劣质的青瓷,制作不精,平时防虫掉落,上面用尼龙纸封口。家里有不少这样缸甏,因为每年村里的河滩上会有船摇来,船上装了各种缸甏还有竹器来卖。如果没钱买,用米麦也可换取,盛油、腌菜都用得着。油是按人头配给的,一人两斤二两半,吃一年,所以,油常常不够吃,不够就去杀猪的作坊买些猪油熬,但一般人家吃不起,难怪村上的邹老太炒菜时只用一团浸油的棉花在镬子底抹一下。

  面粉和油是做麦饼的大原料,再备点乌糖、芝麻就不是难事。母亲在中秋节隔夜,开始在大木盆里绣粉,做焦咸的就加盐,放油,加水,撒芝麻;做甜饼就放油拌和,加水绣白粉,芝麻则放在酿中。粉绣成可以拉成一个个面团状,就放在条几上醒粉,醒粉是面粉发酵的过程。晚上,母亲就开始做麦饼,做麦饼很简单,把醒好的粉抟圆压扁就好,若是糖酿饼,就在抟圆后用两个拇指转成盅子状,放入炒熟的芝麻乌糖,再捏口抟圆压扁。母亲做的麦饼不大,正好一手心。母亲把做好的麦饼铺展在铜锣匾里,待三匾做好,母亲就叫我们把灶上铁镬子烧热,镬子腾火气的时候,母亲用油抹布来回擦镬底镬壁,然后把麦饼一个个贴上镬壁四周,旺火烧了一会,麦饼就有香味飘出来,诱人唾沫,母亲就叫灶仓里小火,她要把麦饼翻身了。这样来回翻身三次,麦饼就可出镬,放入铜锣匾里散热。刚出镬的麦饼最香,我们兄妹当然都要吃芝麻糖酿麦饼,一咬,很脆,但若大口一咬,滚烫的芝麻糖酿滋出,粘住舌头,烫得要嘘里嘘里跳脚的。这一烫,想来我们这里的孩童都有记忆。

  过了几天,麦饼变成了暗红色,因为油少,麦饼成了硬翘朗,有的甚至崩坼开裂。母亲做的麦饼虽硬朗,但不会坏,可以放一个月。后来,生活好起来,麦饼里放的油多了,暗红色的麦饼就不见坼。有几次,母亲还做了肉酿的麦饼,厚厚的,电筒口大,那肉酿麦饼香溢,我第一次至少吃了四个。其实,农家妇女都会做麦饼,中秋时节也都做,村上发小经常拿自家的饼与我们调吃吃,麦饼味道都差不多。

  几年前,我们几个同学去种水蜜桃出名的镇上游玩,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带了当地的饼分食予我们,饼大如钢精锅底,薄如蝉翼。我看饼皮上有芝麻,问:啥饼?答曰:麦饼。一咬,嗦嗦落落掉屑,没有吃出面粉的肉感味道,也没有吃麦饼的那种感觉。我说,这是麻叶,只不过我们那里的麻叶把它做成女孩的蝴蝶结。

  鸿山的麦饼是在市场大肆炒作月饼时走俏的。当时,月饼的包装似乎进行着一场比赛,你纸盒,我铁盒,他木盒,盒子越做越大,六个月饼有时一大五小,有时一大两中三小,但躺在大盒子总显寂寞,商家便塞进红酒,塞进茶叶,变十分的花样,炒得月饼价格离了谱。鸿山的麦饼变化则不大,只是把硬翘朗做成了推酥,原来的散装纸包变成了食品级透明塑料筒装,配上的纸质礼盒并不花俏,里面放上两筒,一甜一咸。古法制作的鸿山麦饼,只是铁镬子换成了专门烘焙的设备,口感还是老味道,价位还是亲民价。一时间,做鸿山麦饼竟成一个行业,风生水起。

  以鸿山为代表的麦饼传统做法,现在列入了本地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份文化遗产其实并不濒危,也不可能消亡,因为吃麦饼早已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成为一种乡村风俗。若是探究起麦饼历史,有人说麦饼的产生与江南始祖泰伯开凿伯渎相关联,说是当时河工带在身边的一种干粮,这也许是附会之说,但我相信,麦饼的历史的确应该是久远甚至是古老的了。

  又到麦饼飘香时。吃鸿山麦饼,忽然之间成了周边城镇的钟爱,鸿山麦饼也悄悄地变成了一种时尚礼品。而我个人,则念念在心的还是母亲做的硬翘朗。

    | 堂中太和 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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